這些時日梅子過得很是憋屈。
她本是老夫人跟前得臉之人,又是韓嬷嬷的外甥女,在謝家也算是能橫着走了,對比尋常下人不知要優越多少倍。
隻是沒想到啊,她剛一入春華院,便被少爺訓斥一頓,随後又被趕出房間,淪落到在院中做灑掃活計。
如今,她與那後廚婆子也沒啥區别了,處處挨冷眼。
所以,她讨厭春華院,讨厭這院中的每一個人。
所以,當她撞見春蘭鬼鬼祟祟地傾倒藥渣子時,便斷定這其中定有什麼見不得人勾當。
更說不定,是那少夫人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重病。
于是她閃身躲到了牆角,觀望了一會兒,确認無人看到自己後,貓着腰捧了一捧藥渣子,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夜色蒼茫,更深露重。
街巷深處傳來了悠遠的梆子聲。
謝府漸次熄了燭火,夜,陷入到寂靜之中。
新的一日很快就要到來了!
次日,謝無痕早起去上值,起來時蹑手蹑腳,生怕驚動了熟睡的蘇荷,臨出門還不忘交代守夜的下人,“無事不得打擾少夫人。”
下人低聲應“是”。
天還未全亮,晨霧四處萦繞。
謝無痕穿過甬道去府門口坐馬車,一邊走還一邊挽起袖口,特意将手腕上的五色絲線顯露出來。
跟在後頭的吳生一眼望見:“頭兒手上戴的何物?”
他回:“長命縷。”
吳生聽不懂:“啥是長命縷?”
他語氣裡暗含得意:“端午節時,家人之間須以系長命縷的方式彼此祝福。”
吳生恍然大悟:“怪不得頭兒這樣得意,原來是少夫人給系的。”
謝無痕斜他一眼:“我何時得意了?”
吳生回:“頭兒恨不能将那邊袖子裁掉才好,這還不算得意麼?”
他低吼一聲:“滾”。
吳生沒“滾”,而是低頭竊笑,随後仍像尾巴一樣黏在主子身後。
春華院裡,蘇荷也起了床,喚來張秀花:“謝無痕可出府了?”
張秀花答:“小姐放心,姑爺已經坐馬車出府了。”
她又吩咐:“将外面的下人都換掉,隻留你和春蘭。”
張秀花應了聲“是”,轉身去安排。
不一會兒,她便與春蘭雙雙進屋。
蘇荷已自行洗漱完畢,并換上了劉大寶送來的侍女衣裙。
她看着鏡中自己的臉,叮囑春蘭:“此前杜玉庭曾見過我,故爾今日妝容須大變。”
春蘭點頭:“小姐放心。”
她有一雙巧手,除了女紅出色,還頗擅梳妝,以至當初李姝麗哪怕厭極了她,也舍不得将她發賣。
她對鏡中的蘇荷看了片刻,随即從發型到妝容幾番調整,硬生生将尊貴的少卿夫人變成了一個身份卑微的婢女。
末了,她還不忘在她下颌點上一顆鮮明的朱砂痣。
張秀花仍是憂心忡忡,“那杜玉庭當真認不出麼?”
蘇荷答:“放心吧,杜玉庭如今好歹是個皇商,斷然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死死盯着一名婢女看。”
張秀花又問:“小姐當真……能行麼?”
“必然能行。”
蘇荷語氣铿锵:“記住,你們須得好好守住這間屋子,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張秀花與春蘭雙雙應“是”。
随後蘇荷便從後門出了春華院,再沿着一條偏僻的小徑走到院牆處,從院牆的狗洞子裡鑽出了謝府。
府中無人看到她的身影。
即便被看到,也無人會想到這便是尊貴的少卿夫人。
府外是一條巷子,穿過巷子便是城中的溪水街。
時辰還早,街上行人不多,商販們也才剛剛出攤。
蘇荷順勢買了一罐牛乳,繼而叫了輛驢車,去往布業商會。
不過幾盞茶功夫,便到達商會大門前。
門前守了兩名帶刀侍衛。
雖帶了刀,卻是百無聊賴,其中一名侍衛在張嘴扯哈欠,另一名侍衛則在津津有味地吃包子。
蘇荷上前恭敬地遞上腰牌。
扯哈欠的侍衛順手接過,随便看了看,又指着她手裡的陶罐問:“這裡頭是什麼?”
蘇荷垂首:“回大人,是牛乳,今日商會有宴飲,奴婢便特意采買了一些過來。”
侍衛懶得再細問,道了聲:“快進去吧。”
蘇荷恭敬應“是”,接過腰牌提腳邁進了商會大門。
商會的内部結構并不複雜,不過前後兩座大殿,中間有條遊廊,直通商會後廚。
蘇荷邊走邊觀察,不一會兒便穿過遊廊到達後廚竈房。
因午間有宴會,此時竈房裡早就忙開了。
火頭師傅正在吆五喝六地指揮人幹活:“喂,肉切好了沒,快點啊。”“你,别在這兒晃了,去摘菜。”
“還有你……”他指向蘇荷,頓了頓,一時覺得臉生:“新來的?”
蘇荷垂首應“是”。
“手裡抱的什麼?”
“是牛乳。”
“哪來的?”
“有……有人送到門口,說是宴會飲品,奴婢便取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