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荷與謝無痕在屋内纏綿時,春蘭卻在後廚給吳生蒸綠豆糕。
春蘭雖臉上有道醜陋的疤痕,但一雙手實在是巧得很,除了會女紅、梳妝,還能做出一手美味的糕點。
吳生嘴饞,吃過幾回春蘭做的糕點後,便時常找機會在她面前晃蕩,想順勢讨幾塊糕點吃。
今日春蘭心緒不好,懶得做新鮮的,直接将昨日剩下的綠豆糕放在鐵鍋裡蒸一蒸。
吳生吃得滿嘴粉沫,邊吃邊說:“在這偌大的京城,我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綠豆糕,還是春蘭姑娘厲害。”說完還豎起了大拇指。
春蘭耷着腦袋,坐在門檻邊,不理他。
他将整塊綠豆糕塞進嘴裡,繼而坐到了門檻另一邊,歪着頭打量她:“春蘭姑娘這是怎麼了,被人欺負了?”
春蘭搖頭,沉默。
吳生一時生出豪氣:“春蘭姑娘你就别與我見外,不說在别處,單說在這謝府,壓根就沒有我擺不平的人兒。”
最後那句話,他是壓着聲兒說的。
春蘭狐疑地看他一眼:“老夫人你能擺平麼,姑爺你能擺平麼?”
吳生一哽,尴尬地笑了笑:“那是主子,主子不在咱們讨論的範圍内。”
“但我說的就是主子。”春蘭歎了口氣:“我家小姐今日被老夫人訓斥了一頓,眼下估計又在被姑爺訓斥,這節骨眼上,誰能開心得起來呢。”
吳生自是已知曉避子湯之事,低聲安慰:“你就放心吧,頭兒是不會訓斥少夫人的。”
春蘭不信:“你如何能知道?”
吳生挑眉,振振有辭:“因為頭兒喜歡少夫人呗,他心疼少夫人都來不及,怎會舍得訓斥?”
又說:“再說了,頭兒成日忙着查案,哪有功夫理會家裡這些瑣事,要不咱們就打個堵,他們現在一定沒吵架,一定是在做夫妻該做的事兒。”
什麼叫“夫妻該做的事兒”?
春蘭“倏”的紅了臉。
但一想到“查案”,她忍不住打探:“杜老爺被殺的那樁案子,姑爺……可有查到兇手?”
吳生有些意外:“你竟也認識杜老爺?”
春蘭故作平靜:“我之前陪小姐出門時見……見過一回的。”
吳生“哦”了一聲,不疑有他:“應該很快就能查到兇手了。”
春蘭心頭一緊,“怎麼是很快就能查到?”
吳生起身拿了塊綠豆糕塞進嘴裡,邊嚼邊說:“因為頭兒已經猜到兇手身份是杜家奴仆,有了這條線索,兇手自然跑不脫。”
春蘭瞬間慌了神,好在她性情内斂,并沒怎麼外露。
她強作鎮定:“杜家排面那麼大,家中奴仆沒有上千也有數百了吧,其間有的來了,有的又走了,姑爺怎能個個都查到?”
吳生得意一笑:“春蘭姑娘這就不懂了吧,凡一家之奴仆,皆須在當地府衙登記造冊,俗稱‘市券’,市券三年一更新,壓根兒不存在什麼漏網之魚,頭兒眼下正在查看杜家曆年的市券呢。”
春蘭聞言匆忙起身,起身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又連忙解釋:“我突然想到還有些衣裳沒洗,我得先去洗衣裳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吳生莫名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嘀咕着:“既然你有事要忙,那我就把綠豆糕都吃光了吧,免得剩到明日。”說完嘻嘻一笑,轉身繼續去拿綠豆糕吃。
春蘭先去了正房,但房門緊閉,小姐仍沒出來。
她又匆匆去後罩房,找到張秀花,将吳生透露的情況一一道出。
張秀花的膽子比春蘭還小,聽聞此事差點眼前一黑閉過氣去,“這可怎麼得了、怎麼得了,若是姑爺從那市券上查到當年慘死的德順和蘇妹妹,如此,豈不是就能查到小姐頭上來了?”
春蘭小聲提醒:“但小姐現在的身份是李姝麗。”
張秀花仍是面色煞白:“是李姝麗又如何,倘若姑爺查到當年德順的女兒也去了李家,且成為真正李姝麗的貼身侍女,再加之李建業之前對小姐身份起疑,姑爺他……他未必不會想到小姐是假的,未必不會想到小姐就是殺掉杜老爺的兇手。”
兩人一回一答,越聊越心焦,之後幹脆結伴去正房找蘇荷。
但正房的門遲遲不開,她們也不能硬闖,隻能硬等。
好不容易等房門開了,姑爺又左右不離地跟着小姐,她們連使個眼色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一直到小兩口熄燈就寝,她們也沒能向小姐吐露實情。
次日,謝無痕剛出門上值,二人便迫不急待進屋,關上屋門,将心焦之事和盤托出。
蘇荷本在洗臉,聞言放下巾子,在鏡前坐了好半晌。
她想到謝無痕有點本事,但沒想到他本事這樣大——竟這樣快速地鎖定了目标。
“原來還有‘市券’這樣的東西。”她喃喃道。
張秀花出主意:“小姐,要不咱們逃吧,拿着李家給的那些嫁妝,找一處沒人認識咱們的地方安頓下來。”
蘇荷搖頭:“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貿然逃跑隻會壞事,更何況,仇還沒報完呢。”
張秀花苦着一張臉:“可是以姑爺的謀算,估計很快就要疑到小姐身上來,屆時不說是報仇,怕是連命都不保了。”
她沉沉盯着鏡中的自己:“姑姑,我們能與謝無痕相拼的,從來就不是什麼謀算。”
張秀花不解:“那是什麼?”
她答:“是情分,以及因情分而生的信任,隻要他對我有情分,即便我險象環生千夫所指,他亦會信我。”
春蘭點頭:“小姐說的有道理。”
又問:“那眼下咱們該怎麼辦?”
蘇荷暗暗握拳,語氣仍是平靜自若:“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到今天這一步,她曾多次命懸一線。
而這一次,她也想賭一把,賭自己會赢!
張秀花松了口氣:“隻要小姐不慌,那我也就不慌了。”
春蘭也附和:“反正從開始到現在,小姐的決定都對的。”
屋中的氣氛總算緩和下來。
張秀花欲起身為蘇荷去備膳,卻一眼望見窗外老槐樹上抱劍而立的方亦成。
她一頓,示意蘇荷看窗外。
蘇荷扭頭,也看到了方亦成。
她讓春蘭在外頭守着,繼而将窗子推開更大的豁口。
方亦成跳窗而入。
數日不見,他仍是一副木讷的樣子,眼神在蘇荷臉上停留片刻,迅速移開,随即看向張秀花,“姑姑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