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仔細關好門窗,拉上窗簾,掏出乾坤袋,捧着姻緣簿在床上待到下半夜,樓下還是沒有動靜,他猜明滄可能還沒回來。
一想到明滄,桑榆就開始發呆,翻動書頁的動作漸漸停滞,他臨走時稱不上好看的臉色,眉眼間隐藏的怒火,克制的脾氣,忽明忽暗的眸光,他越想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為什麼不開心?脾氣再善變的人也總該有個由頭,總不能無緣無故生悶氣鬧情緒吧?
桑榆從頭到尾理了一遍,從早上起床,到師傅們送花樹,再到明滄受傷,最後到種樹打水仗,一直都好好的。
看來問題出現在飯桌上。
桑榆皺眉,飯桌上沒說什麼話呀,不就提了一嘴他的“債主”大魔頭嗎?可是,他已經極力向明滄解釋了,不會讓魔頭影響到他,他到底為什麼不高興?
桑榆想了一通等于沒想,晃晃腦袋,略微有些困,他将姻緣簿與紅線全都收進乾坤袋,藏在枕頭底下,打着哈欠鑽進被子裡。半睡半醒間,桑榆靈海一震,從床上驚坐起,驚恐地大喘氣。桑榆如今擔任月老,入住姻緣台,自身與姻緣台多多少少有些聯系,五髒六腑忽而如火燒一般難受,他有種感覺,姻緣台塌了!
之前冥主砸了那麼多次姻緣台,他都沒有這種感覺,怎麼今天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呢?桑榆重重喘了口氣,一邊痛苦地捂着心口,一邊想着,冥主的脾氣與明滄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冥主當真毀了姻緣台,那他不是又闖下塌天大禍?桑榆猶豫着,還是早些回去認錯吧,實在不行他臉皮厚一些,求冥主給他留一縷魂兒,去冥府給他打一輩子的工!
桑榆從枕頭下拿了乾坤袋,開門,下樓,卻在玄關看見明滄。
桑榆為了給明滄省些電費,隻留下玄關處的燈亮着,此刻,他強忍着胸口的一陣陣抽痛,站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地看着明滄。他不敢動,他怕自己一動就會撐不住倒下去。
幸好明滄的神情除了有些懊惱和失望,看不出其他的。明滄沒開其他的燈,一步一步邁進黑暗,問他:“要去哪裡?”
桑榆的手悄悄往背後藏了藏:“我,我渴了,下來喝點水。”
“你又騙我。”明滄平靜道。
桑榆一驚,瞳孔倏地放大。
黑暗裡的明滄看得很清楚,他又問道:“手裡拿了什麼?”
桑榆緊張得胸口微微起伏,連疼痛都能來不及感受,不由自主地收緊乾坤袋,緊緊背在身後。他記得明滄曾說他撒謊的痕迹很明顯,所以這次,他選擇閉口不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桑榆甚至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
“算了,反正你也不會說實話。”明滄後退半步,借着玄關的微亮接了杯水遞給桑榆,恍若無事發生一般:“喝了趕緊去睡覺吧。”
桑榆端着水杯望着他的背影,心有餘悸,他卻半路停了,回頭問道:“你用過别的名字嗎?”
桑榆趕忙搖頭:“沒有。”
明滄淡笑着點頭,轉身回房,關門,一切重歸平靜。
一牆之隔,明滄靠在門上,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憊,跨步倒在黑白大床上,睜眼望着黑乎乎的天花闆。
桑榆又說謊了,命書上根本沒有這個人!他冥府的功德簿也找不到有關他的蛛絲馬迹。這個人像是憑空出現一樣,沒有過往,沒有未來,就這麼闖進他的孤獨史詩。他懷疑桑榆别有用心,可在桑榆身上完全找不到一絲神魔氣息。
他沒有像逼問黑白無常那樣逼問桑榆是誰,要去哪兒,也沒有強行看他手裡的東西,這些東西明滄本來毫不在意,可是他對桑榆越來越瘋狂的占有欲,讓他想參與、想了解桑榆的全部,讓他時時刻刻不能忽略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一向驕矜自傲的冥主越來越不明白,明明他與桑榆是命定的一對,為什麼還要有這麼多波折?他明知道他們最終會走到一起,為什麼還要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人與事?
桑榆為什麼不能完完全全地,從内到外,身體,靈魂,思想,全都屬于他一個人呢?說一句實話,為什麼就那麼難呢?又或者,為什麼桑榆不能學聰明一起,要騙他就騙得徹底一點呢?那個債主,元一白......如果桑榆能忘掉所有人就好了。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管他債主還是元一白,隻要有人敢攔,大不了他身上多幾條業障,他隻要緊緊抓住桑榆,這一世,下一世......不,讓他永留冥府!
明滄腦子如暴風雨一般不能平靜,他躺在床上,聽到桑榆喝了水,放下水杯,刻意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靠近玄關。滄眼也不眨,雙手随着桑榆漸行漸遠而緊握成拳。
他聽到桑榆在玄關停留了許久,是在猶豫嗎?深夜起身,是要去哪兒?
輕輕一聲響動,明滄松開雙手,喉結上下滑動着。還好,他隻是關了玄關的門,然後輕手輕腳上樓去了,他聽到桑榆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聽話吧,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