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小時前開始,就變成這樣了。”
重症病房的監控屏幕内,能看到床下有什麼東西,一大坨。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就躲在床底下,之前還襲擊了一位去換藥的護士。”
一名警官站在夏楠身邊,給夏楠簡單描述目前的情況,“他要求見你。”
“那位護士現在什麼情況?”
“護士的胳膊被他咬了一口,還好沒有傷到動脈,”警官将監控視頻往回拉了一段時間,“他似乎并不能控制自己,但還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你看,他傷了人以後,又把人推開了。”
屏幕内,身上纏着一大堆要掉不掉的繃帶的男性一把推開了受傷的護士,看肢體動作,似乎是在沖着護士喊些什麼。
夏楠注意到了山本身上那要掉不掉的繃帶下面,是正常的皮膚。
“他的燒傷等級是?”
“最嚴重的下肢區域是深Ⅱ度,全身燒傷面積在70左右,”警官看着屏幕裡行動靈活的男人,“很奇怪,對吧。”一個剛剛從搶救台上下來的重度燒傷患者,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就能恢複的如此迅速。
“都有什麼人接觸過他?”
警官知道夏楠是官方指定外挂,因此也沒有隐瞞的意思,“一共四個人,包括受傷的護士在内,都被我們暫時控制住了。”
夏楠點了點頭,他仔細看了看警官的臉。
被盯的警官:?
夏楠已經收回視線,“進去的話,需要做什麼準備麼?”
“按理來說是需要的,”警官說道,“但是他現在的情況……”他看了一眼夏楠,以及夏楠身後跟着的三個人,其中一個還舉着攝像機,默了默,“……不用什麼準備,我們的人也會跟你一起進去,以防他再突然傷人。”
夏楠點了點頭,“走吧。”
……
夏目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坂口安吾舉着攝像,默默的跟在夏楠身後。
從離開港口黑手黨到現在,他能隐約察覺到,夏目的心情不太好。與尋常生氣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不同,夏目真正心情不好的時候,其實并不會挂臉。
看起來非常正常。
至于坂口安吾為什麼知道看起來非常正常的夏目心情不太好,這個就……
emmm……
有他一部分貢獻。
——安吾君,你把織田騙去哪裡了?
這是被夏楠領出小黑屋時,坂口安吾聽到的第一句來自自家社長的問候。沒有噓寒問暖,沒有貼心關切。
簡簡單單的問句,問話的人還在笑。
那一刻,坂口安吾的心哇涼哇涼。
初次的卧底任務,完全不像卧底任務的卧底任務。從一開始就是明牌的二五仔生涯,不過短短一天多,坂口安吾已經想要撂挑子不幹了。
比起有迹可循的暴露,夏目這種湊近盯你兩眼就能把人看穿的技能,真的太作弊了。
上多少培訓課程,過多少考核都沒用的那種作弊。
唉——
坂口安吾默默幹活,努力幹活,拍攝的畫面中央永遠有夏楠那吸睛的身影,不敢偏移哪怕一厘米的距離。
一想到昨天初至探靈社就親眼得見的那鋪天蓋地的秀發套餐,他就瘆得慌——所以,将功贖過能不能補的?
什麼?你問夏楠心情不好的另一部分貢獻來自誰?
坂口安吾私以為是太宰治,畢竟夏目也算是親自去接的人,卻沒能将人接回來。可他又覺得自己想的可能不對,畢竟夏目的心,真的難猜。
……
所以,盯一會兒就能看穿别人的技能究竟是什麼?
……
是相面,謝謝。而且不是看穿,是推斷。
隻需要一點眼力,和一些不那麼尋常的知識儲備。
如果坂口安吾問出口,夏楠肯定會回答,但他不問,這就沒辦法了。
一行人很快來到目标病房的門口。
這一片區域已經被警方暫時封鎖,病房門口還有全副武裝的警察舉着防爆盾警戒。
“安吾君和我進去,你們兩個留在外面。”
夏楠簡單吩咐了一下,在井下朋花和小島田退到人群外後,對門邊的警官示意。對方見夏楠準備好了,在聯系了監控室的同事确認門的内側沒有阻礙以後,打開了房門。
全副武裝的警員原本打算先進去開路的,夏楠繞開衆人,率先走了進去。明明試圖阻攔,夏楠卻像是渾身長滿了眼睛一樣,動作自然的避開了警員們伸出去的手。
警員們:……
室内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儀器倒了幾台,地上還有血迹,大概是那個護士的血。
夏楠進門,先是走到窗邊,在警員們疑惑的注視下拉上了窗簾——燒傷科的重症監護病房裡,窗簾是遮光版——接着,他走到床邊。
床下傳來粗重的呼吸聲,似曾相識。
“我來了。”
夏楠說道,“我是夏目,探靈社的社長。”
小島田湊到門口緊張又焦急的探頭探腦,被門口的警員無語的拉走。
在被子的阻隔下,夏楠的話音剛落,不算明顯的粗重呼吸聲停了一下。
“出來吧,山本,我拉上了窗簾。”
被子動了。
全副武裝的警員們立刻嚴陣以待。
被子被掀開一個角。
一張年輕的,還算英俊的臉露了出來,臉的主人近乎急切的尋找到了夏楠的臉,在确認對方就是自己在等的人的時候,一瞬間,那雙已經異化的眼睛蓄滿了淚水。
哽咽的聲音響起,“老大……”
跟在夏楠身邊的警官:?
什麼東西,誰是老大?
他遲疑的看向身邊的指定外援,對方的臉上沒什麼外露的反應。
“出來。”
聽到對方的稱呼,夏楠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人好像是自己粉絲。
山本猶豫,他的太陽穴處,暴起的青筋十分明顯,“不行,我……我想……”
“吃人,我知道。”
吃人?!
在場諸警務人員先是一愣,随後震驚的看向那個縮在床底下的青年。
青年的臉上露出了欣悅的神色,“不愧是您!”
于是警務人員們的視線又齊刷刷的看向了‘果然知道’的夏楠。
夏楠無視了或探究或震驚的各種視線,對着床下山本,再次開口,“出來。”
“不……不行,”拒絕夏楠的要求對山本來說似乎很艱難,可他忍耐撲向人類的進食欲望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怕自己一但有什麼動作,岌岌可危的平衡就會被打破,“我怕……我不想變成怪物……”
一但忍不住真的傷人,就回不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山本對這一點十分笃定。
對各類詭異傳說和恐怖怪談涉獵極廣的山本對自己的現狀把握倒是挺到位。
夏楠稍微放軟了一點語氣,“沒事,你不會有機會傷人。”
乍一聽像是安撫的話,搭配上夏楠嘴角的微笑和平鋪直叙沒什麼起伏的語氣,莫名像是恐吓。
坂口安吾占據了一個拍攝角度不錯的角落,内心默默——果然心情不好。
“出來,山本君。”
坂口安吾并警務人員們:……
明明說話輕聲細語的,總覺得好兇。
山本:……嘤。
他磨磨蹭蹭的從床底爬出來,在一種警員們嚴陣以待的戒備下,伸出手,抓住了床頭的欄杆。
欄杆扭曲了。
想抓個什麼東西幫助自己抗住進食欲望的山本:……
現場諸人:……
力氣這麼大的嗎?
“暫時别動。”
山本乖乖站着了。他全身的肌肉緊繃,很明顯在竭力忍耐,也确實沒有再動。
夏楠蹲下身,掀開被丢在地上的被子,從地上、之前山本蹲坐着時,腳前方的位置,撿起了一根透明的管子。管子有三個頭,外壁很幹淨,裡面有一點殘留的液體。
“是靜脈留置管。”
夏楠看向說話的警官,對方點了點自己的耳麥。
夏楠又看向已經空無一物的、倒在一旁的輸液架。
“山本,記得都有誰進來過麼?”
山本的呼吸聲略大,看起來狀态不太好,忍的很艱難的樣子,但他依舊回答了夏楠的問題,“不記得了,我醒來的時候,在咬人。”
夏楠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留置管。
“走吧,先出去。”
新生鬼的情況或許有一些個體之間的差異,但在見過血以後還能克制住很能,山本已經很厲害了。繼續待在這裡給他壓力,不是很有必要。
警官點了點頭,示意戒備的警員們讓開一條路,先讓夏楠他們離開。
夏楠向外走去。
“……老大。”
身後傳來山本悶悶的聲音,“……老大,我會好起來的,對嗎?”
不是作為一個怪物,而是作為一個人。
無法相信任何人,不論是警察,還是醫生。隻有探靈社,隻有夏目社長,隻有他,是值得信任的。
山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以為是因為他莽撞接觸詛咒的原因。他對自己被燒傷一度性命垂危這件事的認知十分稀少,不記得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混亂的記憶,還有目前的現狀,讓他十分……害怕。
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自救,隻能原地不安的等待,等待一句很可能不會被實現的承諾,等待一個句安慰、一聲堅定到回應。
如果連老大都解決不了自己身上的問題,他想不出,還有誰能做到。
夏楠停下腳步。
目前為止,他所接觸過鬼化的人,基因都傾向鬼的特性,包括血肉離開本體會化作灰燼消散這個特點,因此,留置管外壁上很幹淨。
修長的手指撥動那三個觸須一樣的分叉,手的主人臉上的笑收斂了一秒,又複回歸。
“當然,”夏楠說道,“你會好起來的。”
山本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他緊緊咬着嘴唇的尖齒刺破了皮膚,長出非人尖銳指甲的手捏成了拳頭。
“嗯。”
坂口安吾跟在夏楠身後走出病房,鬼使神差的,他回過身,拍了一下病房内山本緊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