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石雕蓮花噴泉,一步步走向滄桑複古的銅制門,廳内雕梁畫棟,名畫和佳瓷向來者大聲嚷嚷主人的無上權柄與雄厚資産,時枝繪凜目不斜視。
引路的管家稍稍側目,分散出注意力。他跟随陳氏已有數十載,接觸的賓客上達代表一國顔面的外交部成員,下至隐于街頭巷尾的地頭蛇。他閱人無數,擁有獨特的準則,對于多數人見怪不怪,但今天接待的這位少女有些特别。
從“時枝”之姓與英日混血的身份,他已然判斷出她就是上議院的老古董們口中的“污點”,即使他們借莎士比亞筆下的赫米娅指代她。誰都知道考文垂伯爵家中出了一位叛逆的長女,她是天之驕女,是愛慕者口中稱贊的維多利亞女王,但她同時也是上流階層的“叛徒”。
陰陽怪氣與排除異己的龌龊心思僅憑不入流的評價詞可知曉,管家在心中嘟囔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紳士們遠不如頂着“污點”“叛徒”之名的小女孩。至少她未像踏入這座莊園的貴客們那樣趨之若鹜。他不會看錯——年輕的繼承者面對虛名與銅臭,提不起半點興趣。優雅從容是刻在舉止之中的深厚教養,而“目不斜視”并非優越高傲,大概是最為簡單的信号,表明某種“不喜”。
難怪自家的小小少爺會喜歡她,夫人還放心地邀請她來家中做客。管家全然将“不聽、不看、不問、不想”的“四不”原則抛之腦後,投入較多個人情緒的後果就是高揚的眉梢和抹不平的嘴角。
時枝繪凜都看到了。
陌生環境促使她開啟自我保護機制,感官的敏銳程度是平時的多倍。管家的餘光剛落到她身上時,雷達已“滴滴”叫喚。沒有惡意,僅是普通的打量,摻雜好奇與……嗯?
……贊賞?
如果某位常嬉皮笑臉的選手也在這裡,時枝繪凜一定不會錯過與他分享率性感想的機會——有時候過于依賴經驗與眼前所見,不失為一種“偏見”。
她大概猜出管家有了何種“誤解”,扪心自問,她沒他想的那麼高尚。
她無比“傲慢”。
如果越前龍雅真的在場,并用心接收管家與助教小姐那隐秘含蓄的腦電波交流,定會直呼“有趣”。某種程度上,管家其實猜對了,起碼最後的判斷沒出差錯——不喜即傲慢——時枝繪凜特有的标簽。
但越前龍雅确實不在。
“未來幾天除了不能與外界交流,想必也隻能待在圈定的範圍内吧?”
挂斷電話前,時枝繪凜纏繞發絲,似是随意地問道。
“自然。”陳夫人是說話字正腔圓的那一類,隔着通訊設備,時枝繪凜也覺得聽她的聲音是享受,“珂珂提到‘喜歡他們’,時枝小姐也可以讓那位少年陪同,我們相信他不構成威脅。”
“您不必擔心我感到不自在。”時枝繪凜瞧了眼時間,“他是選手,有訓練計劃在身,而少一位助教問題不大。”
她想他們都不願一頭紮進無聊的框架内。
管家推開門,驚詫于一小團子“唰”地撲向身後的少女。自家的小小少爺行動敏捷,不少仆人遭受過“毒手”,但親近行為不多見,尤其是面對隻相識不滿一天的人。
低估了這位小姐,他必須更加盡責地招待她,賭上LOTUS的名譽。年過半百的管家不乏興緻地躍躍欲試。
時枝繪凜熟練地撈起“腿部挂件”,用臉頰蹭了蹭珂珂的發頂。
“姐姐……喜、喜歡!想你。”
稚童的世界單純無雜色,比起往後灰的常态,非黑即白的準則如遊樂園的旋轉木馬一般熠熠生輝。
時枝繪凜牽着珂珂,與陳夫人正式見面。
這是一位知性溫婉的女士,黑發被挽起,僅用一支簪子固定,方領的白裙裝外襯薄針織,鞋子是市面上常見的深色平底鞋,細節極盡完美;探眼角與額頭,難尋細紋,真應了那一句“歲月從不敗美人”。
比起外貌與氣質,時枝繪凜更佩服她的手段。
陳夫人的本姓就是“陳”,并非出嫁從夫被冠以夫姓得來尊稱。她曾是國際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與陳先生相識相愛後,逐漸淡出大衆視野……不,她轉戰至政商圈,成為陳氏家族中不容忽視的主心骨,光芒遮蓋其丈夫,LOTUS其他區的負責人都對她贊賞有加。
時枝繪凜應邀入座。珂珂聽話地坐在一旁,蹬直不觸地的短腿,十指并攏、掌心朝下地壓在腿上,眨着靈動的雙眼,不吭一聲。
“将珂珂拜托給你,我們也就放心了。”
正如時枝繪凜所說,這是來自一位母親的請求,當她收到陳夫人親筆列下的單子——整整百條都有關珂珂的喜惡,對其親力親為和細緻安排倒吸一口氣。托超強記憶力的福,她從頭至尾輕輕一掃,便印象深刻。
“承蒙信任,夫人請放心,我會與珂珂小朋友相處愉快。”
深谙世故的少女耐心地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