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的拳頭松開,他快步跟上前去。他們一路無言。
一号球場被特意清場留給他們兩人,這不是一位新上任的精神助教能辦到的事情。
“理查德·史密斯為什麼這樣安排?”此刻,越前龍雅的心情很糟糕。
其實他大可以不跟過來,強硬地拒絕對打。但正如她所說,不要逃避,他早晚該面對。要面對的不是各色對手,而是要正視他的天賦。
“其實不光是我,他們都知道你的天賦是‘吞噬’。”時枝繪凜在做着熱身運動,“史密斯先生在地下球場就見過你,他親眼見過你使用了天賦。”
少年繃緊唇線:“可他——”
“沒錯,史密斯先生在紐約的街頭網球場遇到你。他纏住你,收你進隊,裝作不知道你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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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
猛地聽到這個不陌生的詞,時枝繪凜的神情有些松動。極其細微的變化逃不過那毒辣的眼神,理查德·史密斯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果然那小子不會對小姐你有什麼隐瞞,連他一直刻意隐藏的天賦都告訴你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您是無意間知道的,他對你們有所隐瞞?”
她不甘示弱,僅憑他的一句話就得出自己的推論。
“那我很好奇——”
時枝繪凜抿了一口茶水,可接下來聽到的話讓她放下茶杯的動作一頓,茶水險些灑出。
“地下球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小子的地方。”理查德·史密斯見少女明顯比剛剛還失态,不禁揶揄道,“哦~天哪!我收回先前那句話,看來龍雅對你還是有所隐瞞呢,他從來沒和你提及地下球場,小姐你要不考慮考慮待會兒和他算算帳。人們應該都是他們自稱的那個人,不應該撒謊或者隐藏他們真實的自我。”
“可事實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的坦誠呢?”時枝繪凜低聲笑道,“身為教徒的您有時也未必誠實。”
理查德·史密斯痛快地承認了:“确實,龍雅并不知道我在街頭網球場之前就已經見過他,他的天賦我也略有研究。”
卷了卷發絲,時枝繪凜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史密斯先生為什麼也會去地下球場?”
“讓我想想應該對小姐你說哪個理由。”
“自然是說您認為正确的那個理由。”
“那小姐你認為正确的理由是什麼呢?”理查德閉了閉眼,面帶笑容,“嗯……讓我猜猜看,自然是為美國隊招攬人才。”
“我曾聽聞先生您處于巅峰時主動退役,外界都盛傳您是效仿越前南次郎以博取眼球。這樣的傳聞無疑有損您的名譽,但您從未給出正面答複。很巧,我從父……”頓了頓,“我從某位權威人士那裡得知,您那時是被威脅了才主動退役。您曾經也常打假賽,對地下球場不陌生。”
“那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現在還要談到它們。”
男人歎了口氣,語氣變得蒼老了不少,懷念、感慨、不甘等多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偏偏沒有怨恨。
“你認為的正确的理由……你真的很聰明,這也是我現在認為正确的理由。”理查德看向少女的眼神多了贊賞之意,他決定親口說明被塵封的一切,“世界舞台向來很殘酷,哪怕有上帝掌控世間,也不能阻止明裡暗裡的鬥争。比賽場上靠實力說話,離了賽場,見不得人的手段也很多。南次郎主動退役,不少人的奪冠幾率大大提升,同樣,我也被那些人惦記。
“早些年,我沒成為職業選手前,常常混迹于地下球場打假球。這段過往被人利用了,他們僞造了證據,篡改時間,污蔑我在職期間也打假球,就連大賽的裁判、網球協會的官員多數也被收買。
“隻有我主動退役且不再宣揚這件事,他們才會保住我多年以來奪得的名譽并銷毀一切僞證。”
時枝繪凜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有疑惑的地方,比如我為什麼會打假球。畢竟我若是從未打過假球,自然也不會留下把柄。”理查德了然她的想法,“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他們能僞造證據,就算我真沒和地下球場有接觸,那些人也能篡改真相。
“況且,上帝無法照拂每一位信徒……不是每一個人生來便有順暢的路,盡管我有天賦且熱愛打網球,職業網球的大門也很難向我們這些人敞開。于是地下球場成了很多人的絕佳出路,背棄體育精神,換來一時的矚目,名利随之而來,成為職業選手的籌碼便多了不少。”
“您從越前龍雅身上看到了您的影子。”
“不錯,龍雅那小子不應該埋沒在地下球場那樣的地方。得知是越前家的孩子,倒讓我吃了一驚。
“哦對,忘了說了——自從我退役後,我就幹起了教練這一行。我一直經營着自己的人脈關系,現如今,這世界各地的知名地下球場都有我的人,而美國我自然最熟悉。”
在被現實狠狠地擊退後,理查德·史密斯并沒有倒地不起,他很快适應叢林法則,既然無法與這個世界對抗,便隻能加入他們。
憑着對人心的洞察,他發展起自己的人脈,因的确有實力傍身,他一步步攀爬至如今的地位。他用他的方式,盡力去幫助每一位或主動、或被動誤入歧途的球手,越前龍雅隻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位罷了。
“教練需要我做些什麼?”
時枝繪凜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
“我需要小姐你幫助龍雅盡快擺脫‘吞噬’。”
“無論用什麼辦法?”
“……盡力将傷害降到最低。”
“我明白了。”時枝繪凜沉吟片刻,輕笑道,“我會竭盡全力,哪怕教練沒有告訴我這些事情。”
“上帝見證你我的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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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場靜得讓人發怵,少年如同一座雕像立在那兒,與外界隔絕,沒有半分情緒流露出來。他聽她一字一句地講述密談内容,繁雜的信息似浪潮湧向他,撼動着看似牢不可摧的雕像底座。
“所以這就是助教小姐表明誠心的方式?”
良久,越前龍雅看向握住球拍的少女。
時枝繪凜對他的話語充耳不聞,隻一手彈着發亮的硬币。
“叮——”
硬币被彈到球網中間,他們都不去看它。
“正面還是反面?”
“助教小姐當真要和我對打?”
“越前龍雅,不要逃避。”她再次強調了某個容易被忽視的一點,“也許連‘吞噬’也無法擊敗我呢,誰輸誰赢還說不準。”
之後的許多年裡,少年都不曾忘記這場對決前的對話,以及少女那不再壓制的、本該有的、張揚的模樣。
“反面。”
他終于作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