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理查德·史密斯踩着锃亮的皮鞋,“哒哒哒”地從監控室趕到一号球場。
呵欠連天的場外人員們一看總教練親臨現場,紛紛強忍睡意,頂着亮眼的燈光,盡力撐直軀幹。有眼力見識的數據人員迅速閃出,托着設備,讓總教練方便關注比賽形勢。
屏幕中,館内三人仍不知疲倦地紮根在場地上。
誰也沒能料到這場對決的戰線竟拉長至四個多小時。
“噢,上帝啊……”理查德·史密斯低喃,感慨出在場所有人的心聲,“他們不累嗎?”
衆人苦不堪言,即使這份活兒回報豐厚,但——
說好的“整頓職場文化,拒絕熬夜加班”呢?!
有錢的國家隊很多,體恤員工和球員的負責人稀少。美國隊能廣納衆多人才,除卻物質獎勵,其像樣的文化——遵守勞動法,頗得求職者的青睐。上司熱愛工作,作息成謎,他不要求員工們效仿,這沒問題,可今晚……
理查德·史密斯盯着緊閉的大門,歎了口氣,突然後悔執行此項提案。
他們都不該心急,推遲到清早再對決也不晚。
“通知下去——今晚在場所有人的時薪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次翻倍……不,不夠,全知全能的上帝做主,事情解決後帶薪休假三天。”
“……”
理查德環顧一圈,見有人的眼神瞬間清亮,繼續朗聲道。
“辛苦各位,提神醒腦的咖啡或者茶飲很快就來。
“上帝保佑我們,美國隊的未來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夥計們,打起精神,我與你們同在!”
美國隊的總教練受人尊敬不是沒有道理。
怨氣暫時消散,衆人寄希望于場内正打得難舍難分的選手們。
隻有他們停手,所有人才能松一口氣。
吃力痛苦的不止場外應援,一牆之隔的館内,時枝繪凜的呼吸越發急促。
快到模糊軌迹的網球和行動超脫計算的球手不斷加大觀察與記憶的難度,精密儀器已經出現纰漏。極端環境下,隻有無止境進化的人腦才能突破極限,實現真正的無誤。
輔助成了主力。
頭痛、胸悶與耳鳴等症狀似陷落的流沙,不斷地拖拽她下沉。緊急喝了口鹽水,将身體多數重量托付給隔絕比賽場地與觀衆席的欄杆,時枝繪凜扣住掌間軟肉,拼命保持清醒。
雙标普遍存在,重視身體健康隻适用于他人,她對待自己從不心軟。
“艾琳小姐?!”
耳麥中傳來場外醫護人員關切的呼喚。
“可以撐住,不用管我。”
時枝繪凜咬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疾跑的球手們。
瓦解改善“吞噬”進入收尾階段,稍有不慎輕則前功盡棄、重則傷勢慘重,必須得有足夠了解雙方選手與應對“吞噬”經驗的人坐鎮主場,能同時滿足關鍵點的完美人選除了總教練就是時枝繪凜。
原本該上場的時枝繪凜被越前龍馬代替,她主動提出留在場内旁觀,于是本該觀察記錄的總教練退居幕後,着手維系秩序。
起初,越前龍雅和越前龍馬都以外旋發球占得先機搶下分數,以示友好。
一個來回之後,越前龍馬将球拍從右手換到左手,開啟“天衣無縫”,率先展開攻勢。而越前龍雅從站在比賽場上的那一刻起,收拾幹淨身上的懶散态度。即使本心不願,“吞噬”是被動技能,露出獠牙的掠奪者無可避免地對上了永不言棄的武士。
這是一場無法用言語簡單形容的對決,似乎用詞句描述都是對在場所有人的不敬。
堅持、理想、團結、智慧、勇敢……
人類于一次次生長進化的過程中習得保留的優良品質凝成耀眼結晶。
“他、他們停下來了!”
門外緊盯屏幕的數據人員突然爆發出呼喊,或靠着牆壁、或盤腿而坐的人都一瞬間直立,視充血不足的暈眩感是小兒科地圍聚在一起。
停下來了,那是成功還是失敗?!
衆人屏息,等待最終宣判。
理查德·史密斯顧不上風度,一把奪過設備,雙手顫抖到差點拿不穩。
“艾琳,怎麼樣?”
所有人的耳麥中傳出虛弱的女聲:“成功了……進來吧……”
一陣歡呼雀躍後,淩晨一點,緊封了六小時的門轟然打開。工作人員們魚貫而入,倒吸一口涼氣,屏幕中的殘态遠不如親眼目睹來得震驚——
多副斷線的球拍橫躺豎卧,網球不是四分五裂就是七零八落,地面坑窪不平,牆體開裂脫皮,攔截的球網被割得褴褛,僅最高線在風中搖曳。
癱倒在地的有兩人,年紀小的那位屈膝下蹲,标志性的帽子被甩飛至場外,汗水浸濕衣衫。他大口喘氣,琥珀色的貓眼逐漸聚焦模糊,向前一栽倒,阖上了雙眼。
在越前龍馬的對面,越前龍雅也沒好到哪裡去,四肢酸痛發麻,同樣沒力氣站起來,索性仰躺在場地上。他看向不遠處勉強站立的少女,而後,頭一歪,笑着陷入沉睡。
時枝繪凜沒有立刻卸下力氣,可太陽穴的酸脹感迫使她閉眼深呼吸。
好吵……
敏銳的感官多倍放大場内的聲響,蜂擁而至的工作人員井然有序地打掃場地、查看傷患的動靜落到她耳中,竟成了壓垮精神力的最後一根稻草。
“心率增快,脈搏微弱。
“初步診斷是過度疲勞,沒有生命危險。
“快,将選手們擡上擔架!”
……
好吵啊……
“艾、艾琳小姐——不好!快來人!”
臉色慘白、腳步虛浮的少女癱軟在靠椅上。
這一晚,僅幾隻橙子完好無損。
……
“滴答——滴答——”
鐘聲古老悠揚,與空靈輕細的雨聲打着拍子,霧蒙蒙的天圈穩濕潤草地。
吵鬧聲消散,掙脫流沙泥淖,時枝繪凜得以氣息平穩。她睜眼,眼前的景象沒有實感,踩在綠草地上,一個踉跄,手撐地,那細草如棉花糖一般柔嫩,化入掌心。
這是……哪兒?
有點熟悉……
“安德魯——安德魯——”
輕盈的童聲飄飄悠悠,喚醒迷茫。瞳孔猛地擴張,時枝繪凜呼吸一滞。
一位甩着雙馬尾的孩童迎面而來,她面容模糊,看不真切,攥着一支網球拍,一蹦一跳地濺起剔透水花。
“等等,别過去——安德魯他……”
正在畫畫。
時枝繪凜張了張嘴,遲疑地打住,為脫口而出的話訝異。
自己似乎對安德魯很了解,可安德魯又是誰?這個小女孩兒又是誰?!
她匆忙伸手,女孩穿透她的身體。
“嘶……”
如同被針戳刺的痛感撓搔頭皮。
不對勁,記憶似乎有了缺口。
一定……
一定要想起來……
天旋地轉之際,雨霁初晴,明朗的色彩綻開,飄渺的景物一瞬具像化。
眨了眨眼,時枝繪凜已經置身于室内,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盈滿整具身軀——
這是一間畫室。
她垂眸,盯着刻在腦海裡的木闆花紋。
這還是位于三樓的畫室。
向窗外遠眺,莊園内的一切盡收眼底,包括那座鐘樓與那片松軟潮濕的綠草地。
“安德魯,我們一起打球吧!”
女孩兒抱着球拍,夜色的眼瞳透着水光,濕漉漉地看向手執畫筆的淡金發男孩兒。
“好啊,不過姐姐可以等一會兒嗎?就差最後幾筆啦。”
名喚“安德魯”的男孩兒話語輕柔,笑眯眯地揮了揮手中點綴顔料的畫筆。
他面前的畫架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追尋朝陽的向日葵明麗鮮豔,洋溢十足的活力。
時枝繪凜走近,撫上輕薄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