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大哥依舊開啟話多模式，他知道溫逸升話不多，一人負責輸出，一人當聆聽者，相處模式可說是十分舒适。

“今晚又起風，可能有台風要來了。”

對溫逸升來說，台風意味着什麼，是他無法預料。

一句再簡單的話，也能随意牽動他所有思緒。

“聽風聲來勢洶洶，看來這周老婆要多準備食材，少爺，你想吃什麼？”

溫逸升語氣不太淡定：“山叔，我們去玫金小區。”

這個晚上，他再一次想起顧曦暮，已經不知道是今晚第幾次。

與她初相見那天是下雨天，她情緒明顯低落，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阿姨出差還沒有回來，暴風雨前夕風聲跟雨聲交雜，他懂獨自在家是什麼感覺。

他隻要想到顧曦暮一人在家肯定會害怕，嘴巴下意識跟山叔說出小區名字。

溫逸升此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他已經習慣要關心顧曦暮。

剛好山叔很喜歡顧曦暮，聽見少爺要去玫金小區，話題一下子轉至顧曦暮身上。

“少爺是擔心顧小姐一個人在家，對嗎？可是我們不知道顧小姐家住那層。”

“先去雜貨店。”

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半，蘇阿姨跟蘇叔叔剛好經過雜貨店門口。

忽然一道車頭燈強光在兩人面前出現，照亮前方道路。

“山叔，停車。”

蘇阿姨和蘇叔叔被強烈燈光吸引，不禁停下腳步。

山叔率先下車打開車門，溫逸升随即下車。

此時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小雨，山叔撐起大傘擋在溫逸升頭上，陪他一起向前走。

雨霧朦朦，蘇阿姨一直看不清楚前方，直至溫逸升站在他們夫妻面前，她才認出來者是何人。

或許是眼前少年模樣過于出衆，哪怕隻是見過一面，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小溫，這麼晚你怎麼會來？”

溫逸升頭一次聽見小溫這個稱呼，感覺份外親切，眼眶蓦然變紅。

山叔為溫逸升遞上袋子，溫逸升随即交到蘇阿姨手上：“我擔心暮暮一人在家，麻煩蘇阿姨替我轉交給她。”

台風尚未登陸，可是風和雨率先抵達，讓人生出幾分恐懼感。

蘇阿姨像是看出溫逸升跟顧曦暮之間像是在鬧别扭，正值風雨交加，她也不多加詢問，隻是伸手接過袋子：

“你想跟我們一起上樓嗎？暮暮見到你，肯定會很開心。”

溫逸升蓦地想起顧曦暮下午對他躲避不及，快速搖頭：“暮暮不會想見我，麻煩蘇阿姨。”

蘇阿姨幾乎能看穿眼前少年所想所想，既忍不住要關心顧曦暮，可是又怕她生氣。

當下她隻能好言相勸：“不麻煩，暮暮是個很好哄的女孩子，她最喜歡吃隔壁居民樓的馬蹄糕，每天早上六點婆婆準時出攤，每天限量發售，賣完就沒有。”

蘇阿姨頓了頓再補充：“隻要表現出誠意，暮暮能感受到，她不會生氣。”

“東西我拿上樓，你早點回家休息吧！”

溫逸升下意識說聲好，然後目送蘇阿姨跟蘇叔叔上樓。

等他回家躺在床上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在這個世上，原來有一個人可以讓他生氣，讓他吃醋。

他更害怕她從此遠離自己，甚至為她輾轉反側，陷入失眠狀态。

台風來臨前夕，溫逸升跟顧曦暮注定無法安然入睡。

＊

夏季天亮得很早，隻是清晨五時二十分，天色已變得異常明亮。

風聲依然持續，雨聲已經聽不見，太陽隐約在東邊升起，為大地帶來光芒。

溫逸升被鬧鐘響喚醒後，随即下床梳洗。

等他下樓時，山叔竟然在大門口等他。

溫逸升：“山叔，這麼早你要去那裡？”

“我送你去排隊，要不然就白跑一趟，快出門吧！”

兩人上車後都沒有說話，車廂内隻剩下音樂聲。

溫逸升目光一直投向車窗外，他第一次看着刺眼陽光在東邊緩慢升起來。

清晨時分，馮城依舊還在沉睡，環顧四周不見人影。

連平常過度擠塞的公路，在暴風雨前夕也變得格外寬敞。

眼看車子在視線範圍内急速倒退，溫逸升内心蓦然有種豁然開朗感覺。

即使顧曦暮再生氣，他也能找到人幫忙。

人是不可能獨來獨往，溫逸升終究明白這個道理。

過去十多年他早已習慣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在學校渡過漫長學習生涯。

可是現在，他沒能力抗拒顧曦暮對他的好，他喜歡跟她一起生活。

她不高興，他有義務要哄好她，讓她重拾笑容。

車子快将駛至玫金小區時，與顧曦暮共度的每天回憶一幕幕掠上心頭。

每個畫面如同電影膠片在溫逸升腦海中快速回放，讓他無法忽視。

每一個溫馨而感人場景份外清晰，促使他下意識拿出手機打開班級群。

昨晚中文課代表馬郁倫說要為建立一班班群，方便有事随時聯系。

溫逸升本來對這種人多嘴雜的社交活動不感興趣，可是想到顧曦暮身為管理員，他可以單獨找她聊天，他便接受邀請。

班級群是昨晚才建立，可是群裡消息早已以99＋速度增加。

美其名是增進一班同學們之間的感情，實際上是對溫逸升這位新同班同學甚感興趣，欲對他的私生活一探究竟。

想看他朋友圈，更想知道他的喜好，人總是對不曾擁有的東西，更有期待感。

溫逸升加群後，鼓起勇氣想要跟顧曦暮私聊，可是輸入後又删除，過了一會兒他再次輸入。

相同情況維持不下十次，最終理智戰勝沖動。

在還沒有把握得到她原諒前，他不能去打擾她，要給她足夠空間跟時間。

她昨天說的那些話，一直在他腦海裡萦繞。

他不知道，自己随便說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會傷害顧曦暮弱小心靈。

爺爺教他，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事情就要去補救。

能屈能伸，才是真正的男人。

低頭沒什麼大不了，最重要是讓對方開心。

顧曦暮的笑容蓦地在溫逸升腦海中再次浮現，她該天天快樂。

隻要能讓她笑，要他做什麼都是值得。

黑色邁巴赫逐漸駛往玫金小區，清晨小區不再是萬籁無聲，百年大樹上有烏兒停留駐足，烏語婉轉，讓人感到悅耳舒适。

隔壁居民樓距離顧曦暮家不到三百米，山叔将車子停下後率先下車。

婆婆小攤位隐于一片茂密而略帶幾分荒涼灌木從深處，不太引人注目。

早上居民樓顯得格外甯靜，偶爾隻有三兩位老人家經過。

要不是有甜味和排隊的人，溫逸升根本不會發現攤位所在位置。

他大步走向隊尾位置，引來一陣騷亂。

“小夥子真帥，是不是熟人介紹來買呀？”

“能那麼早起床的小夥子真不多，來買給女朋友吃嗎？”

“小夥子想買多少，婆婆少買兩件讓給你。”

此時一陣風吹過溫逸升額前碎發，露出一雙清澈而溫暖雙眸。

“是蘇阿姨介紹。”

“現在不是女朋友。”

“謝謝婆婆好意，我買兩件。”

誰也沒想到，像溫家家境優渥，長子完全沒有一般富家子弟矜貴跟不近人情，相反他和婆婆們相談甚歡。

溫逸升買下兩塊馬蹄糕後，随即步行前往玫金小區。

＊

早晨顧曦暮是被急促門鈴聲響起，桃子第一時間離開被窩，直奔大門。

顧曦暮慢慢睜開雙眼，穿上粉色拖鞋朝大門方向前進。

大門打開後，蘇阿姨一副笑臉在顧曦暮視線範圍内出現，聲音随之而來：“暮暮，阿姨帶點好東西給你。”

顧曦暮總于清醒不少，下秒她連忙帶蘇阿姨進屋。

桃子搖頭擺尾跟着顧曦暮走進廚房，一臉歡樂模樣。

蘇阿姨将袋子直接交至顧曦暮手裡，一副語重心長道：“暮暮，阿姨看出小溫是好孩子，不管他做錯什麼，看在他誠意滿滿，就原諒他吧！”

顧曦暮心裡知道，溫逸升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氣，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隻是在表達事實，并向她釋出善意。

或許那一點點自卑心在作崇，總覺得兩人差距太大，做朋友也不會長久。

更别說要當家人。

手上重量忽然變得格外沉重，面對蘇阿姨好言相勸，顧曦暮隻能将擔憂藏在心底，嘴角挂上一貫親切笑容。

“蘇阿姨，好，我原諒他這一次吧！”

五分鐘後蘇阿姨便離開顧家，家裡回複一片清靜。

顧曦暮關上大門後，蹲下來摸摸桃子的頭：“桃子，咱們吃雞肉，走。”

桃子聽見能吃最喜歡的雞肉，忍不住在顧曦暮腳邊瘋狂轉圈。

顧曦暮手機在玄關處那個高櫃子适時響起，是林雪莉。

剛好此時溫逸升站在顧家大門口，兩人隻是相隔着一道大門。

木門隔音功能差左，連門後每道聲音均能聽得一清二楚，包括手機鈴聲。

溫逸升左手舉起，最後停在半空中。

少女溫軟嗓音落在溫逸升耳中，一陣愉悅感在身體内擴散。

林雪莉提起溫逸升，她還好奇問：

“暮暮，你對溫同學就沒有一一點點好感嗎？你看那群小學妹瘋狂成怎麼樣，你就沒有任何想法？”

在好閨蜜面前，顧曦暮從來不用隐瞞半點，心底話便能脫口而出：

“沒有好感，對他好也是為了報恩，我不習慣隻受人恩惠，做人要知恩圖報。”

顧曦暮說得言之有理，林雪莉也被她說服，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

正當林雪莉打算向顧曦暮輸出觀念時，站在門外的溫逸升，雙手頓時失去所有力氣。

熱騰騰馬蹄糕被主人掉在地上，香味随風擴散至整個樓層。

顧曦暮站在玄關處，絲毫沒有懷疑過門外有人站立，哪怕香氣撲鼻，她隻以為是鄰居傳過來的香氣。

在不知不覺間，溫逸升内心深處蓦然塌陷。

原來她對他好，歸根究底隻是建立于他曾為她無條件付出，她一心隻想報恩。

報恩跟真正關心他是兩回事，溫逸升不會分不清楚當中區别。

人的本性是貪婪，一但感受過溫暖，就不想要放手。

溫逸升感覺像是被欺騙，她不是真心想要對他好，隻将他當成恩人看待，讓他無法接受。

原本脆弱心髒此刻更像是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随即疼痛，發芽，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悲哀。

他還是原來那個沒有人疼，沒有人關心，更沒有人會在乎想法的溫逸升。

哪怕來到馮城，他依舊孤身一人生活。

少年目光如黑夜般深邃，在木門停留隻有一秒，下一秒他便轉身離開。

從到訪至離開，還不到五分鐘。

由始至終，顧曦暮根本不知道溫逸升曾經來訪。

她挂斷電話後，轉身走向廚房準備下廚。

顧曦暮在七時十五分離開家，她準備關門時，桃子快速跑向大門。

顧曦暮蹲下身摸了摸桃子的頭，語氣格外溫柔：“桃子最乖對不對呀？姐姐要去上學，會早點回家陪你，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好不好？”

桃子鑽進顧曦暮懷裡，像是撒嬌似的，一雙眼睛牢牢盯向自己主人，似是很滿意主人安排。

顧曦暮在不舍得目光中關上大門，準備前往一中。

＊

顧曦暮一整天心情有些低落，一是天氣影響，二是昨晚又失眠。

她提不起勁時，絲毫沒有發現溫逸升今天格外不愛說話。

一天下來，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她也毫不察覺溫逸升有絲毫改變。

下午三時三十五分，下課鐘聲準時響起。

班上同學紛紛争先恐後離開教室，溫逸升也不例外。

溫逸升比顧曦暮先一步走出教室，他直接去找昨晚拍照片給他看的那位高三學長。

兩人結伴同行，沿路引起不少女同學們熱烈讨論。

不消十分鐘，溫逸升打籃球消息傳遍整個一中，連初中部也收到消息。

不同班級女學生紛紛朝高中部籃球場方向前進，顧曦暮剛走出教室大門時，已經聽見不少女同學在熱烈讨論。

剛好風紀隊隊員馬冰看見顧曦暮，第一時間挽起她手臂，态度親昵：“暮暮，陪我去看男神。”

“男神？”

“就是你新同桌，溫逸升，他居然去打籃球，快去看看不一樣的他。”

顧曦暮沒怎麼看過少年們打籃球，她真不知道打籃球到底有什麼魔力，能吸引女生注意力。

她一向不會浪費時間在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情上，上高中後每一天，她希望都花在有用的事情上，盡力做到不留遺憾。

溫逸升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吸引力，她也想去看看他打籃球時模樣。

顧曦暮跟馬冰朝籃球場方向前進，沿路上還碰上不少女同學們在小賣部買水，大家方向都是一緻。

女同學們紛紛搶占觀看最佳位置，馬冰也拉着顧曦暮站在近前排位置。

顧曦暮第一次在籃球場駐足，引來不少學長停留。

溫逸升首次在籃球場出現對女同學來說，是個莫大驚喜。

對男學長來說，顧曦暮能來籃球場，簡直就是天大喜訊。

不少學長學弟誠意邀請顧曦暮來看籃球比賽，可惜被她一一拒絕。

大家同時忽略溫逸升在場的影響力，目光隻停留在顧曦暮身上。

溫逸升右手單獨輪起籃球，在空中劃出帥氣半圈，側着身将籃球砸進籃筐。

歡呼聲，尖叫聲交織在一起，點燃全場熱烈氛圍。

女同學們雙眼發光，男同學們紛紛将注意力全數集中在顧曦暮臉上。

顧曦暮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嘴角依然是微微上揚，這是她一貫給人的第一印象。

看似溫柔容易靠近，實則是有自己的原則跟想法，不輕易跟誰深交。

顧曦暮上洗手間同時順道去儲物櫃，籃球場聲音直沖上二樓。

儲物櫃門在打開那一瞬間，無數個五顔六色信封跟小禮物全數向下掉。

顧曦暮想了想，這已經是嚴重影響她日常生活，隻好将一切物品交還給溫逸升。

他要怎樣處置，那是他的事情，她沒有權利替他做決定。

她拿出手機，在班群裡私聊溫逸升。

不用五分鐘，溫逸升身穿藍白色運動服，從籃球場跑上二樓。

溫逸升眼看顧曦暮捧着一大堆似曾相識的信封，心中泛起一絲期望。

或許兩人關系也有機會緩和，畢竟她對他來說不是一般同學。

他好整以暇望着顧曦暮，神色淡漠，似是在等她開口。

顧曦暮看出溫逸升那雙深邃眼眸裡，湧現出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少年視線全被信封占據，雙手在顧曦暮不曾看見的角度裡緊緊握着，緊張情緒不由自主溢出。

顧曦暮像是被撲面而來的緊張感傳染，雙手也不受控制握緊那一堆滿載着為數衆多的少女心事信封。

蓦然間一陣栀子花香将兩人牢牢包裹起來，讓人心跳不由自主漏了半拍。

顧曦暮鼓起勇氣，将懷中所帶信件全塞入溫逸升懷裡：“這是學妹們親手所寫的信。”

“現在物歸原主。”

顧曦暮期待溫逸升作出回應，哪怕他們昨天鬧别扭，她也不想在未來兩年高中生涯以内時間跟他産生半點隔閡。

畢竟他是繼呂北生之後，第二位能與她并肩而行的同桌。

她對他好，不隻是為了報答他為她付出，更多是出自于他是個人品好，三觀正的少年。

撇開他的身分地位不說，溫逸升各方面都是相當優秀，能與他交朋友，也是件好事。

顧曦暮仍在沉思時，溫逸升語氣冷淡直接将她拉回現實生活中，徹底打破眼前局面。

“沒想到顧同學如此熱心，不過我不需要。”

“随便你怎麼處理，我不感興趣。”

此刻溫逸升說話嗓音不再像平常溫煦，他薄唇微抿，對信件嗤之以鼻。

他臉上毫無波瀾，看她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顧曦暮蓦然發現，溫逸升雙眸如冷若初冬，深不可測，猶如回到初見面第一天。

一切過往仿如一場夢，風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關系在頃刻間分崩離析，他重新建立圍牆，不準任何人靠近。

物件再度回歸至顧曦暮手上，她才真正意識到，兩人再也不能回到過去。

顧曦暮額前碎發被夏日微風吹起，發梢同時被吹動。

信件猶如流水般向下滑落，最後散滿一地。

她下意識在手腕上取下發繩，手部動作幹淨利落，将散落長發綁好。

“溫同學，以後你的事情我不會管。”

少女聲音夾雜幾分風聲，最後話落在溫逸升耳邊。

眼看少年一臉冷漠無情，顧曦暮選擇将所有情緒全數收斂。

她淡然地看他一眼，瞬間便轉移視線。

哪怕眸光再明淨清澈，如一池柔靜湖水般雙眸早已不複溫柔，隻有倔強。

溫逸升轉身離開二樓，顧曦暮決定從另一邊離開前，最後一次目送他下樓。

看見少年決絕背影，心裡暗自發誓，以後她再也不要管他。

反正她已經為他付出，算是報了恩，她對他再也沒有虧欠。

兩人第一次不歡而散，角落處有個人正默默觀看着顧曦暮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