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逸升聽聞後迅速跑上三樓,他直覺鎖定音樂室。
在推開門那一瞬間,他馬上發現顧曦暮。
她一臉虛弱,躺在音樂室中間位置,鋼琴壓着她雙腿,使她動彈不得。
額頭因疼痛難耐而滲出汗水,臉色蒼白。
她蹙着雙眉,嘴唇緊抿,痛苦正不斷攻陷她剩餘意識。
溫逸升小心,謹慎走向顧曦暮身邊,最後在她身前蹲下,伸手幫她擦拭淚水。
“暮暮,别怕,我會帶你離開。”
模糊間,顧曦暮仿佛聽見一把熟悉聲音落在耳畔。
意識朦胧之際,她像是看見溫逸升。
那個平常高冷,卻在她每次需要幫助時,會為她挺身而出的人。
與往常不同,溫逸升嗓音帶上幾分顫抖。
他是真害怕。
他可以對任何人無動于衷,唯獨對顧曦暮有無限偏愛。
他喜歡的女孩,不可以離開他。
哪怕父親一再對他發出警告仍然曆曆在目,可是他不會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半步。
溫逸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将鋼琴挪動至空地。
此時顧曦暮努力睜開雙眼,眼前便出現溫逸升那張臉。
他奮不顧身救她,在她視線範圍内,顧朝暮看見少年手部流血。
手腳疼痛時,淚水無法抑止,顧曦暮聲音逐漸變得微弱:“我會不會殘..”
話沒說完,溫逸升信誓旦旦道:“暮暮,别胡思亂想,我會一直照顧你,你還要陪我畢業。”
*
前往醫院路上,車子無可避免堵在路上。
整座馮城猶如陷入一座廢墟之中,各大醫院急症室擠滿受傷人群。
溫逸升吩咐山叔盡快駛往醫院,顧曦暮無法坐穩,隻能依靠在溫逸升肩膊上。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最無助時刻。
腰骨疼得無法挺直,眼眸裡滿是淚水,夾雜痛苦與絕望。
整個人渾身無力,像軟棉花般掉進無邊無際深淵裡,無法抽離。
從學校至醫院路途不遠,可是地震後不少陸路交通中斷,有些公路坍塌,仍在搶修中。
整整花費近一小時,顧曦暮終于抵達醫院。
急症室内人聲鼎沸,尖叫聲相當刺耳,受傷的人幾乎無可避免眼眶泛紅。
溫逸升寸步不離,守在顧曦暮身邊。
醫護人員在十分鐘内為顧曦暮進行初步檢查與提問,溫逸升一一替她回答。
顧曦暮頭一次躺在床上看溫逸升,以另一角度觀看,他那雙深邃眼眸充滿着内疚。
是因為沒有照顧好她嗎?
可是與他無關,是她忽略地震前提示,奮不顧身是需要付出代價。
嗓子過分幹澀,疼痛無法控制,顧曦暮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想堅強起來,她想讓他知道,有他在,絕望也會逃之夭夭,他是無所不能。
經過一系列檢查後,骨科醫生看着X光片,并沒有發現嚴重問題。
坐不穩隻是肌肉拉傷問題,他安排顧曦暮住院,進行物理治療,還吩咐多休息才是重點。
從診症室至二樓骨科病房,溫逸升抓住顧曦暮手腕,試圖給她力量。
進入電梯後,溫逸升發現顧曦暮相當緊張,他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聲說:“我留下來照顧你,不怕。”
耳畔迅速發燙,灼熱氣息久久不散,一直持續到進入單人病房裡。
護士細心向溫逸升交代照顧病人事項,并建議聘請護工。
簾子被拉上後,顧曦暮接受一連串詳細檢查。
一小時後,桑荷跟山叔一起到達病房。
桑荷第一時間放下袋子,直奔顧曦暮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媽媽知道你難受,不用說話,媽媽一直都在。”
溫逸升跟山叔站在一旁觀察,隻見桑荷将女兒摟入懷裡,在她耳邊細聲說話。
顧曦暮聞言落淚,桑荷輕輕在她背上拍打,試圖安撫她情緒。
失控跟穩定,往往隻是一線之隔。
晚餐是醫院提供,溫逸升陪着顧曦暮母女兩人在病房吃飯,氣氛逐漸緩和。
護士不定時過來量血壓,體溫,詢問背脊情況。
顧曦暮心中頓時感覺百感交集,在康複這條路上,她并不孤單。
夜已深,桑荷被安排在樓上病房休息。
病房内,此刻隻剩下溫逸升跟顧曦暮。
溫逸升躺在隔壁床上,顧曦暮不能動彈,隻能仰望天花闆,遲遲無法入睡。
地震後,馮城經曆了不下十次餘震,外面一片混亂,而整座住院部也無法避免籠罩在陰影下。
關上燈光後,病房裡一片漆黑,顧曦暮忽然想跟溫逸升說話。
自從受傷後,兩人就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
他總是小心翼翼在照顧她的情緒,連護士也不得不表揚他,他的确很細心。
就像現在,顧曦暮正想開口,溫逸升似是能預知,搶先一步開口。
“暮暮。”
“嗯,你也睡不着?”
疼痛感随止痛藥發揮作用後得以緩解,顧曦暮精神狀态稍為好轉。
在漆黑中,所有感官會被無限放大。
下一秒,顧曦暮耳邊傳來窸窸窣窣聲音。
溫逸升轉身,選擇側臉看向她,聲音無比溫柔:“第一次陪你,睡不着。”
此時遮蓋月亮那片烏雲散去,皎潔月光恰好落在顧曦暮臉龐上。
柔和光芒為她渡上一層銀光,在一瞬間,顧曦暮宛如清冷月亮,讓人動了想摘的心思。
在黑夜中,溫逸升終究能肆無忌憚,以直勾勾眼神看向她。
他必須承認,人生中很多第一次,都和顧曦暮有關。
無措,擔心等負面情緒因她而起,眼看她受傷,他才知道,這輩子他逃不掉。
仿佛從相識那天起,她能牽動他素來穩定的心情。
多虧月亮,溫逸升得以看清此刻顧曦暮臉部表情變化。
臉頰不由自主染上幾分紅暈,往下看,雙唇緊抿,手牢牢攥住被子。
所有動作無一不透露出眼前人思緒紛亂,情緒處于緊張狀态。
病房内陷入一片寂靜,無疑将兩人一舉一動全數落入對方眼底和耳中。
顧曦暮似是感覺到,在昏暗環境下,有一雙深邃眼眸在她臉上盯緊。
呼吸不自覺慢了幾拍,她下意識咬住下嘴唇。
病房裡充斥醫院一貫消毒藥水味道,空氣中還有幾分濕熱感。
地震過後,馮城下了一場小雨。
溫度并沒有因雨水而降溫,反倒更加悶熱,高濕度讓人難以承受。
顧曦暮索性兩隻手放在被子上面,試圖打探他的真實想法:“你可以先...”
溫逸升打斷她說話:“我該留下來照顧你。”
簡單一句話,足以打破顧曦暮心中所有疑問。
沒錯,家人不就是無條件付出嗎?
所有人看見他們,都會說他們像兄妹,無一例外。
他們都是同一類人,總是将對方放在心上。
顧曦暮無法看清溫逸升表情,然而她能光憑語氣能聽出少年當下狀态。
毫無疑問,他正在自責。
兩人一向形影不離,偏偏在地震時,他卻不在她身邊。
換作是他受傷,她也沒有守在他身旁,想必她也會内疚。
這像是一種與生具來的本能,自然能感同身受。
她現在有多疼,他就加倍疼痛。
宛如媽媽所說,看見她蹙眉,媽媽會更心疼。
想必他也一樣。
顧曦暮不忍心他活在後悔内,她經曆過,她知道有多疼。
她不後悔為桃花付出,那是一條生命,它平安無事,她覺得很值得。
同時她也不願意愛她的親人,為她深陷痛苦之中。
醫生說不會影響高考,目前她要養好身體,迎接每一個考試。
“我批準你一直陪伴我,接下來咱們還要一起努力。”
溫逸升聽出顧曦暮話中意思,她需要他,這是好事。
眼前局面是他一手造成,于情于理,他該為她付出一切,隻要她盡快好起來。
他想要彌補她,隻有以實際行動,才算是最佳證明。
幾次想抓住她手腕,思前想後,溫逸升最終還是抑制自己多餘想法。
至少在成年前,兩人要一起為未來拼盡全力。
“好,會一直陪你。”
*
翌日,溫柏楷公開宣布,溫氏集團将會全力協助馮城地方政府全力救災。
馮城居民在一周内恢複正常生活,桑荷臨時被安排出差。
溫逸升安排娟姨貼身照顧顧曦暮,下課後他來接班,跟她一起做題。
同時,顧曦暮在溫逸升陪伴下,開始鍛煉背部肌肉。
女物理治療師悉心指導,溫逸升輕扶着顧曦暮,一步步往前走。
畢竟年輕,顧曦暮複原比預期中快,透過儀器跟物理治療雙管齊下,第五天已經能坐數小時。
晚餐後,娟姨先回溫家休息。
桑荷固定在晚上九時緻電給顧曦暮,詢問康複進度,胃口等事情。
顧曦暮很珍惜跟媽媽能閑話家常時間,她小聲跟媽媽說話。
她背對着溫逸升坐,少年則在切蘋果。
等她回頭時,蘋果已經遞至嘴邊,“嘗嘗好不好吃。”
顧曦暮住院期間,幾乎人人都跟她說,溫逸升每件事都處理得很好。
無可否認,他每天準時到達病房,誰也能一眼看出,他有多緊張自己。
做練習時,溫逸升比任何人都打醒十二分精神,深怕她再次受傷。
在學習上,他也是做足準備功夫。
獨立病房搖身一變成為自習室,溫逸升坐在顧曦暮旁邊,細心指導她。
距離高考時間愈來愈少,顧曦暮自然是緊張萬分。
一方面要讓身體盡快康複,另一方面也要跟上學習進度。
病房大門關上後,走廊上人來人往腳步聲明顯被隔絕,兩人得以專注在複習。
時光總是一去不複返,一周後,顧曦暮順利在一個周五下午出院。
山叔開車接送兩人,桑荷拜托溫逸升要好好照顧顧曦暮。
顧曦暮順理成章住進溫家,娟姨天天換花樣為她補身體,說身體健康才能專心備考。
*
忙碌時光總是流逝得很快,顧曦暮已經習慣有溫逸升陪伴她上下課。
桑荷不在家,溫逸升成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就像家人,為她遮風擋雨。
高考如期來臨,馮城也進入一年之中最為炎熱季節。
對顧曦暮和溫逸升來說,這是兩人第一次共同為同一個目标而努力。
馮城一中作為重點高中,每年高考成績更是引起全城關注。
顧曦暮跟溫逸升更是成為衆人焦點所在。
高考結束後,桑荷也回到馮城。
一年一度高考成績終于公布,全校師生相當期待。
文理雙科各自出狀元,再一年毫無疑問成為馮城高中焦點所在。
顧曦暮不負衆望,打破馮城一中曆年來理科最高成績,全市第一。
她以730總分成為理科狀元,同時也成為全省第一女狀元。
溫逸升依舊是第二名,兩人名字始終相連在一起。
顧曦暮頓時成為擁有全國高校通行證其中一位學生,馮城大學依舊是她第一選擇。
她沒有忘記對溫逸升承諾,兩人要一起考進同一所大學。
在她滿心期待與溫逸升一起入學時,他居然在馮城消失,像是在人間蒸發。
第一天,顧曦暮以為溫逸升有事要忙,沒空回覆她。
畢竟連親媽忙起來,一天沒有回覆她,也是再正常不過。
接下去的一周,顧曦暮忙得團團轉,微信每天會響起,可惜等不到他回覆。
桑荷細心,一早發現女兒心情有所變化。
顧曦暮表面上依然冷靜,該忙什麼,一件不落,嘴角微微上揚。
夜深人靜時,桑荷經過顧曦暮卧室,發現她坐在桌子前,低下頭看手機。
偶爾會傳出哭泣聲。
明明前途一片光明,桑荷卻沒有在顧曦暮臉上看見發自内心的笑容。
翌日,桑荷連續叫顧曦暮幾聲,她也毫無反應。
直至手機微信聲音響起,顧曦暮才擡起頭來,“媽,你說什麼?”
桑荷不滿意顧曦暮當下狀态,義正辭嚴指責她。
“快要上大學,你要對未來負責,不可以随便放任自己。”
顧曦暮一時間無言以對。
她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做,隻是跟溫逸升有關,她做不到毫不關心。
相反,她不是沒有懷疑,會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才沒看見她的微信。
桑荷眼看顧曦暮垂頭,也不轉彎抹角,直接提起溫逸升名字。
經過一番了解後,桑荷鼓勵她親自去溫家,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得到答案。
人生不該留半點遺憾。
特别是準備開始踏入人生新階段,不要帶着後悔,要以最佳狀态走入大學校園。
顧曦暮最後一次緻電給溫逸升,無人接聽。
她坐出租車到溫家大宅,按下門鈴後,久久沒有傭人來開門。
直至一個速遞員剛好路過,眼看小姑娘站在門口張望,他忍不住走上前。
“溫家人已經離開馮城,小姑娘早點回家,快要下雨了。”
顧曦暮聞言回頭,發現之前她已經見過小哥哥,這一帶速遞基本上是他負責。
她并不懷疑這句話真實性,别人也沒有必要欺騙她。
機車離開後,隻剩顧曦暮獨自站在溫宅門外。
耳邊是暴風雨前夕風聲,風在拂動兩旁樹葉沙沙作響。
天色漸漸昏暗,黑壓壓烏雲讓白天變成黑夜。
蕭蕭風聲,落葉聲讓周遭環境增添幾分荒涼感。
四周杳無人煙,寂靜無聲,顧曦暮視線不自覺聚焦在大門上。
在陰暗環境下,漆黑氛圍将她牢牢籠罩在這片土地上,雙腳無法移動。
曾經多次出入過的大宅,在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之前發生過每一件事情,如電影一幕幕畫面在她眼前播放。
顧曦暮雙手下意識将背帶攥得很緊,仿佛手裡抓緊某樣東西,失落感才不緻于将她吞噬得體無完膚。
曾經有一個人,将她視如珍寶,被捧在手心裡。
然而眼前空無一人,殘忍事實終究将心髒狠狠粉碎。
失望,憤怒,傷心等複雜情緒一下子将她擊敗。
下一秒,淚水随雨水降臨大地,同步滑落至白晢臉龐上。
風雨交加,顧曦暮一時間分辨不出,到底是雨水或是眼淚比較多。
狂風驟雨下,眼前視線一片模糊,雙腳猶如被綁上千斤大石。
舉步維艱,此刻她如同在風雨中飄遙的小舟,随時會被風暴摧毀。
“暮暮,你怎麼會在這裡?”
頭頂傳來熟悉聲音,雨傘頓時撐在她頭上,為她遮風擋雨。
天旋地轉般眩目瞬間湧了上來,下秒,顧曦暮在大雨滂沱中倒下。
*
再次醒來時,顧曦暮聞到醫院消毒藥水味道。
“暮暮,你終于醒了。”
“我去找醫生。”
病房裡,不同聲音在耳邊此起彼落。
顧曦暮頭腦蓦然清晰起來,她不可以一直被困在原地。
是時候清醒。
醫生檢查完畢後,蘇景和專注聽從醫護人員專業意見,她的雙眼不禁酸澀。
哪怕溫逸升不再存在,她仍然要好好過日子。
醫生跟護士相繼離開後,蘇景和主動走到顧曦暮身邊,将病床高度調至适合高度。
在蘇景和細心照料下,她才知道自己昏迷兩天兩夜。
桑荷回家炖湯,病房内隻剩下蘇景和陪伴她。
黃昏時分,林雪莉跟夏奈晴一起來探望顧曦暮。
蘇景和适時退出并關上病房大門,三個小姑娘說起悄悄話。
“會不會有苦衷?溫哥哥不是這種人。”
“不管有什麼事情,也可以說一聲再走,他不會不知道,暮暮會擔心他。”
顧曦暮苦笑道:“或許對他來說,我沒那麼重要。”
一瞬間,病房陷入靜谧無聲境界裡。
房門隔絕所有外界聲音,室内隻剩打點滴聲音。
高燒還沒有完全退下,顧曦暮臉色蒼白得像醫院潔白床單,看起來十分脆弱。
夏奈晴垂頭,抓緊顧曦暮冰涼的手,試圖帶給她一點溫度。
林雪莉則站在玻璃窗前,她拿出手機,似乎在找人。
不用言語,顧曦暮也知道,身邊還有很多真心對她好的人,她要振作起來。
顧曦暮明白一個道理,世界從不會因一個人離開而停止轉動。
她該多為自己設想,為自己未來作出明智決定。
晚餐後,夏奈晴跟林雪莉一起離開。
顧曦暮側目看向窗外,看見雨水順着屋檐滴落在窗前。
馮城近日連場大雨,刷新夏日低溫。
綿長細密雨水模糊窗外景色,她隻能依稀看見漆黑無比天色。
清脆滴答聲在甯靜室内蔓延開來,份外引人注目。
蓦地,一件帶有少年氣息外套,披在顧曦暮肩膀上。
體溫驟然攀升,臉頰透着幾分紅潤。
蘇景和眼底眸光深邃如深海,一如既往溫聲道:“暮暮,我陪你去金城,不會讓你孤單。”
顧曦暮知道,她需要時間,更需要新的環境跟目标。
金城無疑是她最佳選擇,剛好桑荷也經常出差至金城,離開或許是對的選擇。
*
一周後,顧曦暮出院。
三天後,在桑荷和蘇景和陪同下,顧曦暮提前出發至金城。
坐在蘇景和黑色邁巴赫副駕駛座上,顧曦暮眺望窗外優美景色。
新的居住跟學習環境,對她來道,一切都是全新體驗。
顧曦暮将過去留在馮城,在金城重新生活。
遠離所有煩心事,以高材生身分入讀排名第一金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