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跟她右手靠得很近,是一不小心便能碰觸的距離。
顧曦暮在回馮城之前,已經連續三天在淩晨時分入睡。
回馮城開工作室,不是說一句話就能完成。
要處理的事情小而瑣碎,正正是考驗人的耐心。
手機在包包裡震動,兩手臂原本自然垂落于大腿外側,下秒她擡起手時,意外觸碰男人指尖。
在月色下,溫逸升耳尖微微泛紅。
連帶呼吸也在一瞬間停滞。
有一股電流從指尖直達心髒,惹起一陣酥麻。
溫逸升停下腳步,目光一如七年前般,精準鎖定在那抺仍然帶上幾分熟悉感的纖廋身影上。
此時行人道路兩側燈火通明,白色燈光将視線範圍内映照得燈火通明,猶如白天般清晰。
分别七年,他在父母親監視下,早已慣常隐藏自己真實情緒。
隻有在顧曦暮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敢肆無忌憚,以仔細目光打量她。
她果然是消廋不少,這些年獨自在金城打拼,一定不容易。
關于她這幾年經曆,絕大部分他隻能從學長口中得知。
能夠将個人品牌做到人盡皆知,的确是不簡單。
人在異鄉,當中辛酸絕不能以三言兩語輕易說清楚。
她能在金城鋒芒畢露,少一份毅力和決心,也不可能有當下成就。
他蓦然想起外界對自己評價,在商場上殺伐果斷,不近人情,是近年來商界最無法忽視的奇才。
他在國外升學,成績比當年在馮城更為優秀。
在商場上,他的能力更是讓衆人刮目相看。
時間不光将思念延長,同時也磨練他心志,鍛煉意志力。
他從來不曾感覺過,想念一個人,會是如此撕心裂肺。
高考結束後,溫柏楷直接全家移居至海外。
溫逸升被迫離開馮城,同時失去人身自由。
他進入封閉式管理校園生活,不能與外界接觸。
這種生活讓他活得不像人。
在刻苦耐勞情形下,他對未來愈發清晰。
一定要回國。
哪怕付出一切代價,他也要回去見顧曦暮。
他要回去,在父親眼中,他像是要逆天而行。
對溫柏楷而言,他一手養大的兒子,有一天,他竟然會害怕他出人頭地,他看自己的眼神,讓人生出幾分恐懼感。
他不再是孩子,随時不受他所控制。
在商場上,爾虞我詐,利益比人性更重要,他居然能闖出一片天。
讓人不得不提防他。
他不得不承認,溫逸升比自己年輕時更出色。
某程度上來說,他更拼命。
幾年下來,父子關系越發緊張。
溫柏楷不想放他離開,離開後他再也不會回來。
他愈想抓緊他,溫逸升愈是拚命在累積資本與實力。
他想要逃離這個家。
不想再被掌握命運與前途,唯有自身能力足夠強,才有生機。
溫逸升深信,隻有闖出一片天,打造出一個王國。
他才能擁有一切。
溫家人都知道,他要回馮城,誰也無法阻攔。
這場長達七年的家庭戰争,最終以他回國結束。
七年時光,讓溫逸升意識到,隻有在顧曦暮身邊,才算是活着。
她恨他不告而别,他也要跟在她身後。
用一生時間來補償她,求她原諒。
*
顧曦暮步伐下意識加快,完全忘卻身後有人。
她大步向前走,接聽跟工作相關來電。
這些年,她幾乎大部分時間都是獨來獨往。
除去正常社交時間,她學會跟自己和解。
同時她也享受一個人獨處時光,不用跟人打交道,更能将專注力放在自身上。
她不再像以前害怕孤獨,一個人積極生活,獨自創立自己品牌。
這是她送給自己成年後,最好一份禮物。
顧曦暮想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
時間從來不等人,也不曾為誰停留。
她能迅速成熟起來,主要是在金城生活第一年,桑荷發生嚴重意外。
蘇景和一家人剛好回鄉祭祖,隻剩她獨自面對。
無法跟任何人商量。
剛滿十八歲,她還不足以成熟。
當醫生說要入院,她沒有哭。
媽媽要進行手術前,她作為親人,拿起筆,遲遲不敢簽下名字。
所有人在無形中給予她巨大壓力,仿佛母親命運被她握在掌心之中。
顧曦暮右手發抖,視線逐漸模糊,淚水在眼眶中醞釀。
下一秒,滾燙淚珠如斷線珍珠般劃過白晢臉龐,滑落至下巴。
白紙黑字沾上幾分濕意,她垂頭,看著文字像是蝴蝶飛舞般,在她眼前掠過。
想起風險,并發症等嚴重字眼。
恐懼感充斥整個大腦,她無法控制自己情緒。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她害怕失去媽媽,遲遲不敢下決定。
每晚從學校坐公交車去醫院,顧曦暮心情相當沉重。
連天氣也是她最為害怕的陰雨連綿天。
她不願意讓媽媽看見自己愁眉苦臉模樣,卻要故作堅強。
還要微笑,還要安慰媽媽,說自己一個人在家很好。
每晚她緊握雨傘,從車站步行至住院部,有一段路異常昏暗。
沿路一片漆黑,隻有道路兩側路燈散發出來微弱光芒。
風聲,雨聲交雜在一起,耳畔也被雨水沾濕。
顧曦暮下意識加快腳步向前走,沒料到突然感到頭暈目眩。
身體不受控制向左邊傾斜,雨傘被風吹走。
冰冷雨水直接打在少女身上,寒意從腳部往上。
原以為自己即将要跪落在地上時,有一隻手及時把她拉住。
雨傘撐在她頭上,溫柔聲音随即響起。
“暮暮,你怎麼不打電話給我?”
熟悉聲從顧曦暮頭頂響起,聽見小名後,她趕緊擡頭看。
是蘇景和。
他像是從天而降,蓦然在她面前出現。
兩人站在昏暗處,蘇景和發現顧曦暮臉色蒼白。
一定是承受過大壓力。
“還能走路嗎?要不要我扶你?”
顧曦暮獨自支撐一周,身心疲倦。
她不敢在媽媽面前流露出半點真實情緒。
蘇景和簡單一句話,足以讓她坦然承認,她還不夠強大。
眼淚無聲無息從眼眶中溢出,滑過臉頰,繼而往下掉。
她沒有說話,此時此刻,她選擇在他面前釋放内心壞情緒。
雨勢逐漸增大,蘇景和攥住顧曦暮手腕,往住院部大堂方向前進。
晚上大雨滂沱,整座住院大樓像是陷入荒涼境界裡。
雨水聲音也被無限放大。
滴滴答答聲直接打進顧曦暮心裡,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淚水會有那麼多。
要不是燈火通明,顧曦暮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實。
蘇景和指尖格外熾熱,剛好與渾身濕透的她,形成強烈對比。
白天喧嚣不已,随着晚上和一場大雨,整個世界蓦然變得很安靜。
兩人步入電梯後,蘇景和按下五樓按鍵,然後按關門鍵。
蘇景和身上依舊帶有清新薄荷氣息,在顧曦暮鼻息間浮動。
來醫院時間長,她依舊不習慣消毒藥水氣味。
“今晚在醫院睡吧,我在隔壁病房,有事你喊我。”
蘇景和感覺到顧曦暮脈搏略為薄弱,不可以放她一個人回家,“你先洗個熱水澡,我去弄姜湯。”
“小心。”
伴随着急促聲音落下,還有溫逸升過熱體溫。
男人指尖發燙,成功将顧曦暮從回憶中拉回至現實當中。
她聞聲擡眸,撞入那雙比七年前更為熾熱黑色眼眸裡,兩人之間距離剩下不到一公分。
“在想什麼那麼入神?”
存放在大腦深處的熟悉氣味條然灌入鼻腔,使她陷入過去。
“想起你不辭而别,留下我一個人。”顧曦暮想起那些年,仍然心有餘悸,眼泛淚光。
溫逸升擡起手,想幫她撥頭發至耳後。
心中蓦然被一股罪惡感包圍,使他不得不放下手。
街道上空無一人,寂靜感格外明顯。
“暮暮,不管你相不相信,這些年我都是身不由己,我沒資格說不。”
不等顧曦暮說話,溫逸升低聲下氣向她鄭重道歉:“對不起,離開你,從來都不是我本意。”
顧曦暮能看見男人眼眶似是略為濕潤,心裡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感覺。
她說服自己,不再計較過去,她可以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她早已不再困在過去。
對她而言,那些時光是永遠回不去。
沒必要抓着過去不放手,更不要執着要得到一個答案。
不管他要不要提起當年那件事,她絕口不提。
她能勇敢承認,自己早就不再需要時刻有人陪伴在身邊。
可是看見溫逸升一臉歉意,發自内心對她說出對不起三字。
刹那間,她确實有些動搖。
她沒有第一時間别過頭去,更沒有往後退。
哪怕兩人多年不見,以無數個日夜時分培養出的默契感,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緻。
身驅稍微向前傾,溫逸升呼吸随即加快。
耳垂發紅。
猶如學生時代般清澀。
看來這些年,他對外依舊保持一貫冷漠。
這才是獨一無二。
無人能取代。
她無非是想印證,到底溫逸升還會不會在乎她的感受。
她向來想要的,隻想被他偏愛。
像媽媽永遠無條件寵愛她,哪怕她給予自己不少壓力,她始終是親媽,是親人。
溫逸升對她猶如親妹妹般,她想要個哥哥,也正常。
心底其實是渴望靠近他,隻是當下不曾發現。
更準确來說,她對未來抱有期待。
她選擇在溫逸升耳邊說:“時間會證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