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公裡之遙的京城,慶王府邸,華燈初上,卻仍舊驅不散正院寝殿内彌漫的凄涼和死寂。
濃重的藥味如同化不開的陰雲,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慶王妃文靜一動不動地躺在紫檀木拔步床上,錦被下身軀瘦削得驚人,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連唇瓣都失了血色,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她還活着。
床邊侍立的幾個大丫鬟,個個眼睛紅腫如桃,她們緊咬嘴唇,強忍着不敢哭出聲。
半晌,太醫院院判秦老大人收回搭脈的手。他枯瘦的手指撚着颌下幾根稀疏的白須,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最終隻是沉重地搖了搖頭。
秦老大人站起身,對着侍立一旁、面色同樣憔悴的王府長史低聲道:“王妃沉疴已久,此次急轉直下,非藥石可救。如今,王妃油盡燈枯之象已顯,王爺遠在邊關,恐……恐來不及見最後一面了。請長史速速預備後事,莫要耽擱了王妃的體面。”
“體面”二字像冰錐,狠狠紮進侍立在大丫鬟之首的夏雨心裡。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沒讓嗚咽沖口而出,然而指甲卻早已深深陷入掌心。
反觀站在慶王妃床榻前的周明珠,她麻木地站在那裡,似乎承受不住這個重大變故,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實際上,她的心此刻擰得緊緊地。
母妃她怎麼會突然不行了?明明父王離京之前都還好好的,隻不過體力稍差些,不能久站或久坐。
這裡面……會不會有“柳姨”的手筆?
一想到某種可能性,周明珠不由得擡手捂住胸口,她身形一晃,差點失态跌坐在地上。
幸好身側的貼身侍女春桃紅着眼眶及時扶住她,“郡主,您可千萬要保重,王妃她……還需要您!”
周明珠嘴唇微微顫抖,眼神惶恐,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寝殿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文靜微弱的呼吸聲和更漏滴答的輕響。
長史見郡主已然被這個消息震驚得六神無主,他臉色灰敗,朝太醫深深一揖:“有勞秦院判……下官,這就下去預備……”
話雖已說出口,聲音卻艱澀無比。
給慶王妃預備後事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在慶王府内外激起驚濤駭浪。
“聽說沒,王妃……快要不行了!”王府各處,驚疑、悲恸、惶恐的低語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正院寝殿内,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象征王妃尊榮的華服已被撤下,文靜換上了素白的中衣。她如同沉睡般躺在那裡,臉色是還沒徹底失去生機的慘白。
夏雨和幾個心腹大丫鬟跪在床邊,壓抑的哭聲終于忍不住斷斷續續地響起。
“王妃……您一定要挺過來啊!您怎麼舍得丢下郡主……她還未說親……”夏雨伏在床邊,肩膀劇烈地聳動。
沒過多久,寝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陣淡淡的、帶着絲絲甜香的藥氣随着來人一同湧入室内。
柳思琪一身素淨月白裙衫,發間隻簪着一朵小白花,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悲戚與哀傷,眼底深處卻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如釋重負的冷芒。
她蓮步輕移,走到床邊,目光落在文靜那張慘白的臉上時,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瞬,快得無人捕捉到。
柳思琪擡起手,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并不存在的淚,聲音帶着哽咽:“靜姐姐……你怎就這般狠心,撇下明珠,撇下我們……”
她的目光掃過床邊哭得幾乎脫力的夏雨等人,聲音輕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都快别哭了。王妃素愛清淨,就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吧。”
“夏雨,你帶她們幾個下去梳洗歇息片刻後,聽從長史指揮。這裡有我守着。你們哭壞了身子,王妃即便是走,也走得不安甯。”
夏雨擡起淚眼模糊的臉,對上柳思琪看似溫和卻幽深的眼眸,心頭猛地一悸。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隻是無力地點點頭,在柳思琪無聲的威壓下,帶着同樣心神俱疲的侍女們退了出去。
沉重的殿門在她們身後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寝殿内隻剩下柳思琪和床上在死亡邊緣徘徊的文靜。
确認腳步聲遠去,柳思琪臉上那層悲戚的面具瞬間冰消瓦解,隻剩下冰冷的、帶着勝利者姿态的審視。
她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文靜慘白的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毒與快意。
“文靜!”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
“你終于,還是快要死在我前面了。你搶了我的位置,奪了我的姻緣,連我的親生女兒都不得不認你做母!這慶王府女主人的位置,你坐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還給我了。”
她伸出手指,指甲輕輕地刮過文靜的臉頰,動作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
“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明珠的。她從始至終都是我的女兒。至于你那個孽種……呵,告訴你也無妨,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倒是比你還先去閻王爺那裡報到。”
柳思琪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個繡工異常精美的香囊,正是她平日裡常送給周明珠,被周明珠随身攜帶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