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裡,燈火通明,可下人們卻步履小心翼翼,噤若寒蟬。
隻有老太太的院子裡喜笑顔開,丫鬟們看眼色行事,自然是她怎麼高興怎麼來。
下晌俞瑜和祁钰旌離開時,玉栀依依不舍告别跟着他們回王府,但是“一家之主”的老太太态度突然強硬起來,話車轱辘似的東一榔頭西一棒槌。
從她如何含辛茹苦把俞忠拉扯大,到指桑罵槐說齊氏沒辦法傳宗接代……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非要把玉栀留下來。
而俞瑜和祁钰旌根本沒在意到這個本該回府的人,索性玉栀的目的初步成功,便順勢留了下來。
福壽堂的小佛堂裡,老太太虔誠地跪在佛祖面前,嘴裡嘀嘀咕咕“菩薩保佑”,但張嬷嬷并沒有在她臉上看到半分喜色,仿佛與方才護犢子似的祖母完全不一樣。
一盞茶後,老太太睜開眼睛,将手裡的香插到香爐裡,扶着張嬷嬷的手緩緩站起來。
“阿香,這麼多年了,沒想到秋菊這孩子還給咱們俞家留了一個孩子,”她一邊端着熱茶,一邊又遠遠望着門外,“可惜不是個兒子。”
常年來基本上隻是附和老太太的張嬷嬷為老太太整理了有些褶皺的裙擺,“如今玉栀小姐和大小姐都入了瑞王府,也是一樁好事。”
老太太聞言臉色瞬間一沉,冷嗤一聲,眼裡的得意夾雜着嘲諷溢出了眼眶,視線直直望向绾毓院方向。
福壽堂的東廂房裡,玉栀正在李嬷嬷的服侍下拆卸首飾,一改午時在飯廳裡的柔若無骨、楚楚可憐,無情的情緒從她身上一絲一毫散發出來。
廂房裡的一切雖比不上自己精心布置的舒适,但好歹今日也算是挑明了身份,自己再也不是那個茗香樓的頭牌了。
至于隔壁老太太的心思,她不在意,隻要在她還有用的情況下,兩人不會輕易撕破臉皮。
既然把她當做對付齊氏的工具,那麼也不要怪她利用老太太達成自己的目的了。
***
齊氏與俞忠住的後院,绾毓院中,卻是整個府邸最黯淡的一座院落。
燈燭搖曳,哪怕是夏日裡,也覺得涼涼的。
自從下午俞瑜離開後,齊氏便遣退所有下人,獨自坐在内室的軟榻上,默默垂淚。
十幾年的恩愛夫妻,一朝得知真相,可想而知對她是多麼大的打擊。
内室裡處處都是兩人成婚後的記憶,新婚時候的種種甜言蜜語,被周氏刁難時的抑郁自卑,懷孕期間的痛苦與幸福……無一不在提醒她其實嫁了個對的人。
可如今對的人仍站在院落裡……
俞忠從俞瑜離開前的話語裡聽到了警告的意味,可是他并不在意。
二十年左右的夫妻感情了,當年确實有攀附的心思,但對齊氏這個人幾十年如一日,感情也不同尋常了。
如今一切撕開來,他也很是頭疼,更何況那件事情至今也沒有太多頭緒。
月上樹梢時辰,俞忠最終還是踏入了内室,故意放大了推門聲。
齊氏通紅的眼眶映入眼簾,她急忙忙側過頭都來不及拿出帕子擦拭,強裝冷漠地背對着他。
幸好俞忠看出來齊氏的拒絕之意,止住了步伐,停在距離齊氏三尺遠的地方,“阿沁,我……”
聽到這個稱呼,齊氏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本名齊沁,阿沁是家裡長輩親近的人的稱呼,如今這個人卻突然那麼遙遠。
二十幾年都是一場假象嗎?
“你說吧,畢竟二十年的夫妻了,我想知道。”估計這是齊氏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這麼有勇氣直面真相了。
俞忠欲言又止,躊躇了半刻鐘,垂頭喪氣地開始叙述。
半個時辰後,齊氏疲憊得支撐着身體,遵守着當家主母的一切規矩,恭恭敬敬地将俞忠請去了外院歇息。
當年齊氏嫁進門時,老太太就想下馬威,但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齊氏作為伯府小姐被教養長大,一切當家主母的規矩都學得極好,老太太根本找不到地方刁難。
齊氏對這個婆母一直持尊敬态度,加上俞忠對承恩伯的許諾,老太太便也“忍”了。
男子三妻四妾實為正常,所以在成婚半年後齊氏還未有喜時,老太太就明裡暗裡要齊氏給俞忠納妾。
俞忠拒絕,齊氏為此私底下也哭過不知多少次。
這種模糊的态度持續到一年後齊氏懷上了俞瑜,老太太瞬間轉變态度,甚至求神拜佛祈求是個男孩,而齊氏本就愧疚,于是便順着婆婆到處拜。
當俞瑜出生時,老太太大失所望,将一切都責怪在齊氏身上,甚至揚言要俞忠休妻,說齊氏不詳!
索性俞忠一直擋在前面,齊氏本身就是嬌養長大,自己是愛極了這個女兒。
俞忠初為人父也是極為欣喜的,那些年日子也算是和平。
老太太一邊催齊氏再次懷孕,一邊暗地裡給俞忠尋摸妾室。
終于在俞瑜兩歲生辰那天,趁着俞忠醉酒,齊氏忙着女兒的時機,送上了貼身丫鬟秋菊,卻被灌酒的齊氏哥哥齊銘撞見,當即大發雷霆。
幸好當時賓客散盡,隻餘下三兩親人,否則翌日就是滿盛京城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老太太沒想到出了岔子,在老承恩伯和齊銘的雙重施壓下,她不得已舍棄了秋菊。
于是,當着衆人的面,老太太退還了秋菊的賣身契,送出了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