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積攢的倦意徹底湧上來了,米秋把自己甩在床上的時候,像是跌進了雲端,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她是被丫小丫從床上硬生生拽起來的,她惺惺懵懂地說:“剛夢見吃龍蝦,還沒吃上......”
“快走!漾漾剛打電話說娟姨被120接走了!”丫小丫攥着她手腕,聲音急促得幾乎破音,“别惦記龍蝦了,等娟姨平安回來,我請你吃!”
“哪個醫院?”米秋睡意全無,手忙腳亂抓起牛仔褲和大T恤往身上套,“快給外公外婆打電話,讓他們買菜回來别等我倆了!”
米秋和丫小丫沖下樓鑽進車裡,在腦子裡規劃出路線,一溜煙出了地庫。
“姐,咱慢一點,咱們是去看病人,不是去救人,不用這麼風馳電掣的。”丫小丫吊在扶手上心驚肉跳。
米秋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從翠泉路左拐往青年路方向駛去。
兵團醫院停車場已經停滿,車進不去,米秋在門口把丫小丫放下,又開回堿泉街路口掉頭回去把車停到五星大廈。
丫小丫把信息打聽清楚了,兩人便直奔16樓手術區。
唐漾後背抵在冰涼的牆面上,消毒水氣味像尖銳的針直刺鼻腔,她緊咬着嘴唇,眼神呆滞,時不時擡頭望向手術室的指示燈,又很快垂下頭去。
“讓開!快讓開!”護士攥着病床扶手大喊,急促的滾輪像天邊碾壓過來的驚雷。唐漾慌忙直起身貼着牆根,目光卻死死釘在擔架上——藍白條紋床單下滲出暗紅血漬,傷員的手無力地垂落着,浸透的紗布邊緣還在往下滴落血珠......
她突然害怕起來,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撞擊肋骨,手術室的紅燈也變得腥紅了。穿綠色手術服的醫生小跑着過去,唐漾把下唇咬得更緊,感覺到血腥氣在蔓延。
唐漾一瞥見米秋身影,眼淚刷地掉下來,過去一把将她緊緊抱住,聲音帶着哭腔:“秋秋媽……”
米秋指尖重重按在唐漾後頸,将她往懷裡帶了帶,嗓音壓得低沉:“别哭,闌尾炎是個小手術,沒事的。”
米秋帶着唐漾在等候區坐下,丫小丫用紙巾輕輕擦去她臉頰的淚痕,聲音溫軟:“一會兒就能見到娟姨了。”
唐漾抽走丫小丫指間的紙巾,胡亂抹了把臉,強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冷不丁“嗤”地迸出個鼻涕泡。她一頭紮進丫小丫肩頭悶聲說:“醜死了......”
丫小丫安慰說:“醜不死,一般醜而已。”
唐漾在丫小丫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米秋目光掃過走廊,看向唐漾:“你舅舅怎麼沒見人影?他知道這事了嗎?”
唐漾吸了吸鼻子:“他們回富蘊了,晚上才能趕得回來……我才急着給丫丫打的電話。”
米秋看看手術室的指示燈,又點亮手機看看時間:“沒事,我們在呢。”
常娟從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另一間手術室的門也打開了。
是剛才從唐漾跟前推過去的那個人,冰冷的輪床碾過門檻的聲音很刺耳。白色床單蓋過了頭,軀體輪廓僵硬而單薄,家屬撲上前的瞬間,消毒水與血腥氣混着壓抑的抽泣炸開,護士攥着染血的手術記錄單,喉嚨發緊地重複着:“我們盡力了……”
三個人扶着常娟的輪床往電梯間,唐漾頻頻回頭,慘白的床單像團凝固的雪,冷冽的白芒直直刺進眼底。
唐漾的眼淚突然地墜下來,米秋攬過來她的頭,不讓她再回頭看。
常娟醒過來,已經是一小時後了。
她醒來的時候,感覺有些昏昏沉沉,眼睛模糊。好一陣,床邊的三個人在她眼裡慢慢清晰。
“媽.....”唐漾握着常娟的手,聲音哽在喉嚨上。
常娟擡起手撫着唐漾的臉:“媽沒事,别哭,别哭。”
丫小丫叫一聲:“娟姨。”常娟擡起眼,朝丫小丫笑笑,應了一聲。又輕輕地跟米秋說:“本想着你們回來了,今天去看看叔叔阿姨,反倒讓你操心跑一趟……”
米秋瞥一眼:“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先好好休息着,好了再去,他們也老念叨你呢。”
常娟指尖摳住床單,費力地想要撐起身子,脖頸因用力泛起青白。她沖唐漾眨了眨眼睛:“幫我把床搖高點。”
其實她的狀态并不差,即便是做了手術,臉上也沒有術後的蒼白,顴骨處甚至還泛着桃花般的绯色。
任誰看了都知道,與早幾年滿臉化不開的暗淡比,如今的她仿若破繭重生了。
常娟突然不說話,盯着米秋看。
米秋不自在,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常娟小聲說:“你的T恤是不是穿反了?”
米秋一看,咦,胸前大大的皮卡丘咋不見了呢,她尬笑:“是說今天怎麼覺得脖子有點勒。”
在衛生間把衣服調整過來,常娟還在憋着笑,米秋沒好氣地說:“這有什麼笑的?蜘蛛俠還内褲外穿呢。”
常娟身體往上掙了掙說:“好好好,不笑。對了,該打算上班了吧?什麼時候開啟新生活?”
唐漾和丫小丫見媽媽們要聊天,識趣的出去了。
米秋指尖輕輕戳了戳常娟的手背,眉眼彎成月牙:“工作的事我心裡有數,倒是新生活——”她故意拖長尾音,“你這病了還這麼八卦?”
常娟也笑了:“不是八卦,是關心,哦喲,疼......”
米秋收住笑:“得順其自然,你知道的。不管什麼年齡,咱們女人骨子裡總是有點不切實際的幻想,要現實又要點小情小調。你說你奔着成家找個人,像無花的果;你說你找個人風花雪月,又像無果的花。是不是都挺沒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