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離開,袍角掃過她趴在地上的蒼白的手。
回到書房他冷冷道:“讓紅玉過來。”
紅玉恭敬的跪在地上說道:“無事,不過是靠着宮牆坐了一晚罷了。”
蕭南風強壓着怒火,好脾氣的問道:“還有呢?”
紅玉擡眼望了他一眼,然後說道:“這陣子,衆人皆知她犯了大錯,自是無人敢與她勾結,她日日學規矩不敢生事。
隻是每年白露,她都會去廚下讨一碗面來。
昨日又逢白露,喜嬷嬷最是忠仆能為殿下立功,便勸她,東宮隻有甯芊芊的份例,既已受東宮恩惠多年,就不該不識時務。
既已被爹娘棄了,就不該念着不放。
爹娘若是知道她這般糾纏不清,定是要生厭的,她先前的作為,實在是不通情理。
她今日如此,想必是識了時務,通了情理,斷了過往。”
蕭南風臉色鐵青的望向紅玉,明悟已經跪下,連聲替她求情。
他撚了撚腰間玉佩,這幾年,未受心疾所擾,他待下寬厚了許多,這才縱的這阖宮上下越發不成體統!
他冷冷勾起唇角:“十幾年了,那樣的爹娘,早該忘了。喜嬷嬷說的不錯,告訴小廚房,孤午膳要用喜嬷嬷的那道芙蓉魚腐。”
傳膳時,他正在水經注上寫下一句批注,見狀扭頭對明悟說道:“讓甯芊芊即刻去禦花園,采一千粒桂花回來,囑咐她定要仔細。”
明悟目光微閃,瞬間領會,躬身應道:“是,奴才這就去傳令,定讓她一粒一粒數明白了。”
許是刻薄寡恩遭了報應,午膳一口魚腐下肚,他竟突然嗚咽的發不出聲來,宮人們慌的喊着請太醫,不一會兒皇後娘娘也來了,太醫診脈說并無大礙,應是魚刺傷了喉嚨,隻是魚刺卡的太深,實在找不見取不出,隻能等魚刺慢慢滑下去。
皇後娘娘怒問對日後言談可有影響,太醫忙跪下支吾着說不出話來。皇後娘娘大怒,當即就要把喜嬷嬷連并小廚房的所有人都拖出去打死。
蕭南風忙跪下嗚咽着替她們求饒。
皇後娘娘見狀,直說皇兒仁德,便命人将喜嬷嬷一幹人等盡數趕出宮去。
母後滿眼的心疼,在衆人退淨後頃刻凝為寒冰:“這出戲,太子殿下可還滿意?好個能幹的儲君,你連生母都能拿捏,何愁坐不穩那龍椅!”
聞言,他擡頭望向母後:“敢問母後,若是今日,兒臣當真廢了嗓子,母後又當如何?”
母後拂袖而去:“混賬,你在要挾誰?所有皇子皆是本宮麟兒!”
他慘然一笑,是了,母後寝殿的香案上,何曾獨供過他獻的寒梅。梅瓶早該碎了,碎在他五歲那年……
母後走後,他目光銳利的掃視殿中衆人,對明悟使了個眼色,明悟握着腰間的劍,将這陣子搜出的罪證一一擲在殿中。
刁奴們戰戰兢兢的跪地磕頭,明悟冷冷道:“東宮的米糧隻養得活啞巴狗,聾子瞎子尚能掃庭院,背主之人隻配伺候慎刑司的那扇鐵蒺藜!往後若還有脖頸硬的,直管來試!”
一直到傍晚,甯芊芊才回來,蕭南風皺眉暗想這丫頭何時這般老實了,采桂花罷了,自己還能真讓她數夠一千粒不成。
他舉起一張紙對着甯芊芊,上寫着:孤傷了喉管,不能言語。
甯芊芊忙緊張的上前,卻又猛地頓住,捧着那包桂花,跪也不是,看也不是,手足無措的模樣甚是好笑。
蕭南風望着她嗔怪道:“甯芊芊,被欺負了就給孤打回去!”
甯芊芊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又跪地說道:“是。”
蕭南風以為她會叫嚷着自己并未被欺負,指責自己誣陷喜婆婆,将人趕出宮懲罰太重諸如此類的蠢話,卻獨沒想到她竟這般乖順。
蕭南風隻得又說道:“你若不打,孤便替你打回去!”
她仍是磕頭。
蕭南風見狀上前抓起她的手腕,将人提了起來,那張熱烈鮮活的臉,此刻寫滿了東宮奴仆般的漠然。
他慌亂的将她手腕攥的更緊,她表情吃痛卻依舊未動,好似真拿自己當成一塊治愈心疾的木頭。
第二日她果真不來侍候,蕭南風一掌撞開房門,紅玉驚得忙給她攏好了衣服,他卻依舊看到了她肩上大片紫青的傷。
“怎麼回事!誰敢傷她!”蕭南風暴怒道。
“禀陛下,嬷嬷們皆是這般從嚴管教宮婢,這樣的傷她身上還有許多。”紅玉言語中含着隐隐的嗔怪。
蕭南風倉皇般離了那房間,太醫的診斷更是讓他滿心懊悔,十七歲那年,他對着滿臉淚痕的她,承諾要護她一世安甯,不想如今,隻一點責難,他便違背了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