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你不要給我含糊其詞!”甯望林抓住姜宥的肩膀要她擡頭,很是激動,“你幹什麼啊,你還是小孩子嗎?不就這一會兒了,誰能保證做的都是自己喜歡的事,你懂不懂道理,你以為還在上學?”
說完,甯望林又想抽自己兩巴掌。
她一個學心理學的,結果面對自己的朋友還能說出這種話。
這是嚴重的失職。
姜宥滿臉都是眼淚,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懂嘛,我不懂能怎麼樣,為什麼都要我遵循他們的道理?明明一開始不是我的錯,明明一開始我什麼都沒幹,是他們先抨擊我的你有沒有看到?他們說我活該他們說我假清高違約,我明明才是無辜的那個!”
“我就想畫個漫畫,怎麼那麼難……”姜宥的話哽在胸膛裡,不斷有眼淚從眼角滑到她的脖頸下,衣服裡。難受,但她忍不住,“你不是看了《蟬蛻新死》嗎?你看到的是什麼,你看懂什麼了?那畫的是我,那是我的故事,你看懂了嗎!”
話說出口,甯望林愣在原地,姜宥自己也愣住。
仰仗着别人對自己的關心,所以毫不顧忌地中傷關心自己的人。
明明姜宥自己最讨厭的就是因為自己傷害到别人。
這一切也就說得通了,所以姜宥才最讨厭自己,她總想着自己早該尋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甯望林,對……”
“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說出來。”甯望林認真地看着姜宥,她蹲下身,“姜宥,會尋求幫助不是懦弱。”
姜宥歎出的氣在顫抖。
“我做不到。”
過去的經曆留下的痕迹是刻在石頭上的,抹不掉,要鑿出一個新的必須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姜宥膽小,她隻想逃。
在第24屆漫畫黑馬新人大賽上獲得金獎的漫畫作者姜宥,被傳出撕毀合同強行收回《蟬蛻新死》的版權,明面上表示看不起改編市場,觸怒了大部分相關行業的人,也因此賠付了巨額賠款,網絡上的輿論全部倒向她。
姜宥隻發了一條道歉,更多的事沒有再提,隻是在她的漫畫更新時發微博提醒,并且不再和粉絲互動。
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就像一個機器人在網絡上定時出現。但這個機器人似乎比姜宥更能融入人類社會,她的漫畫内容,她的合作消息都比姜宥更加遵守規則。本身姜宥也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風波很快過去,打官司的結果白紙黑字挂在姜宥和甲方的微博上,姜宥勝訴,但也僅僅隻是針對網絡上不實的非議,該賠的姜宥一分錢都沒落下。
關于姜宥這種知名度的人的輿論就像潮汐,退下去之後隻有不顯眼的痕迹,多數人甚至都不記得這是哪一位,她的勝訴報告沒有一點用,隻是在安慰過去的姜宥那一個人。姜宥就作為一個機器人在網絡上活了下去。
2020年,姜宥27歲,她從原本的建築公司辭了職。消息傳到父母耳裡,那一年回家過年時,鬧得雞飛狗跳。
因為姜宥已經27歲,不好動手,但姜宥記得自己以前也從來沒還手過。
她聽得最多的就是“女孩子家家”什麼什麼的,建築設計在她家仿佛有世襲的皇位,而她畫漫畫就是背棄了家族旨意,下一秒就要流落街頭要飯,更糟的是要吃不起飯誤入歧途去做小偷小摸的勾當。
姜宥忍住怒氣,手裡捏着餃子:“憑什麼說得這麼難聽,你們有了解過我過得怎麼樣嗎?”
“過得怎麼樣?你自己沒有看到網上之前怎麼說你的啊?年紀輕輕,一點事不懂的啊,人家好心跟你做生意你說違約就違約。你賠了好多錢,還完了沒有?要不要家裡給你出一點?你靠你那個漫畫能賺得多少啊……家裡怎麼教你的啊,人就踏踏實實的,賺錢都辛苦……”
“所以你們覺得網上說的我才是真的?”
“那你說,你說你幹什麼了,是不是違約了,是不是跟人家鬧翻臉了?”
“他們說我裝清高,說我看不起他們,诽謗我!”姜宥把餃子好好放下,這才崩潰出聲,“是他們先不尊重我的,他們瞎改,他們在網上先造我的謠。我說我畫個新的給他們,專門給他們畫一個。那是我的作品,我第一部作品,他們根本沒有尊重我的作品!”
“我打官司都赢了,你們看到沒?我的漫畫得了金獎,你們看到沒?你們一個都沒看到,你們根本不會看……”
眼睛和鼻頭都酸酸的,姜宥趕緊轉了個方向朝着另一邊坐着。
那是她的作品,不是案闆上任人宰割、明碼标價的肉。
有滾燙的液體順着臉滑下來。
姜宥沒有等到吃年夜飯,家裡人拽着她說盡好話,不知道道了多少遍歉。她聽得很膩煩,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在傷害她過後又要靠一時的低頭讓她良心不安。
她以前呢,有人向她道歉嗎?
和家人的聯系一夜間斷開,她拖着裝着金獎獎杯的行李箱跑回邢城,也再沒有回過家。
29歲的春天,姜宥确診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