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地鐵站口下行的電梯前,姜宥松開湯晗的手。
湯晗勾住了姜宥的無名指。
姜宥怔了怔,在她扭頭的那一刻,戀戀不舍的手指松開了。湯晗的頭發往後飄起。
風,從她的背後來的,又猛又急,一陣涼意貫通了胸膛。
“啊對不起姜老師!”最先說話的是湯晗,她馬上擡手并且後退了半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剛剛就順手……不是,不是順手,下意識……唉也不對。”
怎麼說都難掩心慌,湯晗幹脆蔫蔫地閉上嘴。
風從背後吹過來,不停地不停地代替姜宥擁抱湯晗。
因為不是簽售,沒辦法大方地擁抱你,也正因為不是簽售,才能擁抱得更久。
姜宥眨着眼,風卷起的沙塵迷了眼睛。她擡起食指關節輕揉了揉,眼淚挂在了睫毛上。
“沒事。”她給自己摘去睫毛上的眼淚,“你回家嗎?”
“嗯。”湯晗往地鐵站轉身,聽到姜宥的話,她站住腳,又轉回來,“姜老師你不回家嗎?”
姜宥點頭,兩手揣進兜裡,語氣輕松:“我走兩步,最近坐太久了。”
“好。”
湯晗擡手揮了揮,姜宥也擡手回應,但手放下去後沒有一個人轉身離開。兩人靜靜在原地站着,這段讓人心慌的無聲太漫長,當事人都害怕露出馬腳被當成嫌疑人逮捕。
鞋底碾水泥路面的聲音響過,姜宥轉身走了。
沿着路折返,會遇到下行到江邊的台階。姜宥望了光斑點點的江面許久,擡腳往下走。
越往水邊走,地面的沙越多,細小的摩擦聲在人迹罕至的晚間江邊清晰得叫人恐慌。姜宥踱步,隻有她自己的腳步聲,擦着耳朵,一步一步慢慢踏得紮實。
浪湧起一道,涼意就撲上來一道,姜宥打個寒戰。
太冷,冷得她眼裡泛淚,蓄在眼眶裡太重,她越來越覺得疲憊,連一滴淚都承載不起。
她擠了擠眼眶,把淚水裝在下眼睑。
多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匆匆而來,姜宥聽着,腳步放得更慢,那腳步聲敏銳地察覺到,于是也放慢速度。姜宥滿意地露出微笑,恢複正常的速度。
她覺得悲哀,心髒功能受到病情影響,她已經不能靠心跳速度辨認當下的心情。但如果不快點牽手擁抱親吻,執念就會被慢慢消磨掉,沒有什麼可承載的聯系比風還走的快。
那也是她自己說的,她這樣的人有很多,所以她才怕。
“湯晗。”姜宥呼了呼氣,白霧茫茫。
腳步聲停下了,姜宥及時止步,看向自己的腳尖。
“你給我的開心,還留得挺久的。”
姜宥摸了摸手心開心果的痕迹,有些淡了,但依然能摸到不規則的印痕。
身後人無言,但踩沙聲響了一秒。
“你可以和我交換個秘密嗎?”姜宥控制着自己不要轉過頭去,下眼睑的眼淚被捂得很熱,“我很怕。”
有害怕的東西并不丢臉,但對人袒露脆弱太難了,會害羞會為難。一想到自己做出來的堅強模樣在困難說出口的一瞬間就全部崩塌,多少會覺得崩潰,落淚也是常見的事,但是好難。
要□□地将自己展示給親密的人看,開始都好難。
“姜老師。”
湯晗終于說話,姜宥感覺自己竟還松了口氣。
“你……你不會想不開吧?”
姜宥啞然失笑,她調轉身體,指向身邊的江:“你覺得我要避開你跳江?”
“啊,我……呃——”湯晗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肩,下滑到大臂,然後是手肘,她使了點勁把手停在那,“對不起。”
“那,這是一個秘密。”姜宥豎起食指,“你拿一個秘密來換,我會告訴你真相,絕不騙你。”
自己的秘密。
湯晗一時想不到别的,但心裡出現的想法并不該說,抓着手肘的手更使勁,她感覺自己都把自己抓得痛。
“我……什麼程度算秘密?”
“你自己決定。”
“我恨我爸。”湯晗決然道,江邊的風把秘密很快送到姜宥耳中,“特别特别恨,恨不得他死。”
如果他死掉一切都好了。
沒有夜裡的恐懼,沒有沉重的負擔,沒有連覺都不睡的輾轉反側。
“嗯。”姜宥點一點頭,“好,我知道了,我幫你分擔這個秘密。”
過不久她補充:“我也會保密的。”
“那說好告訴我的呢,姜老師?”
“我不會跳江的,我不會自殺。”
她想過不活,想過瘋了一樣抛下一切,但沒想過自殺。現在讓她等到了,生命慢慢被消耗的機會。
“我怕痛,怕窒息的感覺,怕被嘔吐物噎死,走得不太體面。”姜宥指自己的脖子,又指向自己的手腕,最後指向江對面的高樓,“其實我是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