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白尋雪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賀淮憬,撐住。”江谕的聲音沙啞,“帶清呓回去。這裡……交給我處理。”他知道賀淮憬的狀态有多糟。
賀淮憬已經說不出話,隻是用盡最後力氣,将懷裡的姜清呓抱得更緊了一些,仿佛那是他僅存的世界。
他艱難地點了下頭,眼前徹底陷入黑暗。
灰燼彌漫的遺迹中,隻剩下江谕挺立的身影,以及滿地傷兵和一個昏迷少女身上那未解的烙印之謎。
邦尼雖毀,但白尋雪對姜清呓那份偏執到瘋狂的愛,以及她身上與饴燼之王同源的力量,如同不散的陰霾,籠罩在“歸墟”的未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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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基地的醫療區彌漫着消毒水和能量修複液混合的獨特氣味,七張醫療艙排列整齊,艙内流淌着柔和的藍光,如同沉睡者的星河。
空氣中卻彌漫着一種無聲的硝煙味。
中心艙:姜清呓。生命體征平穩,但深度昏迷。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纖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靜的陰影。
靈魂震蕩和低血糖反噬的雙重打擊,讓她如同精緻的瓷器,脆弱得令人心顫。
營養液和特制的精神穩定劑通過管線緩緩輸入。
緊鄰中心艙:賀淮憬。幽燼焚心的代價刻骨銘心。
他臉色灰敗,眉頭即使在昏迷中也緊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靈魂本源的損傷比□□更甚,修複艙的藍光在他身上流轉得格外緩慢。
他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搭在醫療艙透明的艙壁上,指尖正對着姜清呓的方向。
對面艙:白尋雪。外傷最輕,主要是能量透支和驚吓。
她早已醒來,穿着幹淨的病号服,抱着一個醫療艙提供的、軟綿綿的白色兔子玩偶,蜷縮在艙内。
淺紫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呆呆地望着天花闆,或者…是透過天花闆,看向對面姜清呓的方向。
她異常的沉默,不再哭鬧,不再甜笑,隻是安靜地抱着替代的兔子,像個失去靈魂的精緻人偶。
後腰的位置,被病号服嚴密遮蓋,那裡曾爆發出驚世駭俗的烙印。
其他艙:季钺裹得像木乃伊,哼哼唧唧地抱怨修複液的味道像過期糖漿;黎妍臉色還有些白,但精神頭最足,正用沒受傷的手在光屏上飛快記錄着什麼;宋識手臂包裹着再生繃帶,擔憂地看着衆人;南譯隻是輕微腦震蕩,早就一頭紮進實驗室,分析江谕帶回來的邦尼晶體碎片和醫療艙記錄下的烙印能量殘留數據去了。
江谕成了暫時的頂梁柱。
他靠在姜清呓的醫療艙邊,指關節上的拳套早已取下,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艙壁,目光沉靜地看着妹妹毫無生氣的臉。
相依為命的羁絆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姜清呓骨子裡的堅韌,但此刻的脆弱也讓他心如刀絞。
他偶爾擡眼,目光掃過沉默的白尋雪,帶着審視和深沉的憂慮。
賀淮憬是第一個強行掙脫深度修複狀态醒來的。
靈魂撕裂般的劇痛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但他硬是咬着牙,在醫療機器人刺耳的警報聲中,掙紮着坐起身。
他的視線第一時間鎖定對面的姜清呓。
“清呓……” 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他想下床,身體卻根本不聽使喚,一陣天旋地轉。
“躺回去!賀淮憬!你想靈魂碎成渣嗎?!”黎妍立刻放下光屏,叉腰怒吼,小臉上滿是怒其不争,“小夜枭沒事!生命體征比你穩定多了!你再亂動,南譯就得給你準備靈魂粘合劑了!”
賀淮憬置若罔聞,眼睛死死盯着姜清呓蒼白的臉,掙紮着還想動。
“賀淮憬。”江谕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走到賀淮憬的醫療艙邊,一隻手按在他顫抖的肩膀上,一股溫和但渾厚的力量透體而入,強行壓制了他體内狂暴的能量亂流。“她需要時間。你也一樣。别讓她醒了還要操心你。”
最後一句話,精準地戳中了賀淮憬的死穴。
賀淮憬身體一僵,停止了掙紮,但目光依舊固執地黏在姜清呓身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他看到了她嘴角殘留的、未曾擦拭幹淨的一點幹涸血迹,心髒猛地一抽,劇痛更甚。
他緩緩擡起那隻搭在艙壁上的手,隔着透明的艙壁,指尖虛虛地描摹着姜清呓臉頰的輪廓,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
那眼神裡的心疼、自責和深入骨髓的守護欲,讓一旁記錄的黎妍都悄悄紅了眼眶,默默關掉了錄音。
這一幕,清晰地落在對面醫療艙内白尋雪的眼中。她抱着替代兔子的手,無聲地收緊,指節泛白。
淺紫色的眼眸深處,翻滾着極其複雜的情緒——嫉妒像毒蛇啃噬心髒,但看到賀淮憬那痛苦卻執着的模樣,看到姜清呓毫無知覺的脆弱,又有一絲冰冷的、近乎毀滅的滿足感。
姐姐……隻有在這種時候,才不會被任何人搶走呢……包括這個讨厭的賀淮憬。
他看起來……好痛苦啊……真好。
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感到一絲戰栗,卻又無法抑制。
南譯頂着一頭亂發和更深的黑眼圈沖進了醫療區,手裡揮舞着一塊數據闆,打破了沉重的寂靜。
“初步分析出來了!” 他的聲音帶着科學狂人的興奮,完全無視了此刻壓抑的氣氛,“那個烙印!還有那些晶體碎片!能量圖譜高度吻合,核心源指向同一個地方——饴燼王座的核心碎片!”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說人話!”黎妍沒好氣地催促。
季钺也掙紮着支棱起腦袋:“什麼碎片?那破椅子不是炸了嗎?”
南譯推了推滑落的眼鏡:“是炸了!但它的核心能量并未完全湮滅!一部分通過某種空間契約或者污染,烙印在了白尋雪身上!”他指向白尋雪,“另一部分,則儲存在那個兔子玩偶的核心晶體裡!它們是一體的!兔子是載體和控制器,烙印是接收器和潛在的能量池!”
他調出數據闆上的圖譜對比:“看!烙印的能量波動頻率,和邦尼晶體碎片殘留的頻率,在饴燼之王爆發時記錄到的核心頻率,三者完全一緻!更驚人的是,”他放大了圖譜的一個細微波段,“這個波段,帶有強烈的‘空間坐标’特征!指向一個……未知的、被深層空間亂流包裹的區域!我懷疑那裡才是饴燼之王真正的老巢,或者……是它力量的源頭!”
未知的空間坐标!饴燼之王力量的源頭?
江谕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賀淮憬也暫時從姜清呓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南譯,眼神凝重。
“那……那烙印在我身上……會怎麼樣?” 白尋雪終于開口了,聲音怯生生的,帶着恐懼和茫然,抱着兔子的身體微微發抖,“我……我不知道……邦尼是媽媽留給我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再次祭出“無知”和“可憐”的武器,淚眼婆娑地看向江谕和賀淮憬,最後目光落在姜清呓身上,充滿了無助,“姐姐……雪兒好害怕……”
她的表演依舊精湛,但此刻,在冰冷的科學數據和遺迹中那驚鴻一瞥的烙印爆發面前,這份“無知”顯得格外蒼白和刻意。
尤其是她看向姜清呓時,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絕非恐懼的複雜光芒,被一直觀察她的江谕和靈魂感知異常敏銳(即便重傷)的賀淮憬同時捕捉到。
“目前看,烙印處于沉寂狀态,沒有主動能量溢出,也沒有發現精神污染迹象。”南譯看着數據,實事求是,“但它就像一個休眠的火山口,或者一個未激活的坐标信标。一旦受到特定刺激,或者……持有者自身情緒劇烈波動到某個臨界點……”他頓了一下,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情緒劇烈波動?白尋雪對姜清呓的執念,就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江谕走到白尋雪的醫療艙前,隔着透明的艙蓋,平靜地看着她:“白尋雪,邦尼的來曆,你最好仔細想想。還有,你昏迷前,有什麼特别的感受?”
白尋雪抱着兔子,淚水滑落,拼命搖頭:“沒有……真的沒有……賀哥哥,江隊長,你們相信雪兒……雪兒隻想姐姐好起來……” 她将無助和依賴表現得淋漓盡緻。
賀淮憬看着她的眼淚,心中沒有半分波瀾,隻有冰冷的警惕。他不會再被這表象迷惑。
他沙啞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斬釘截鐵的力量:“在她醒來之前,你,待在醫療區。禁止靠近她。” 他指的是姜清呓的醫療艙。“南譯,給她加裝能量抑制環,24小時監控烙印波動。”
白尋雪身體一顫,難以置信地看着賀淮憬,眼中的淚水更多了,委屈得像被全世界抛棄:“賀哥哥……你……你不信雪兒?”
“這是命令。”賀淮憬閉上眼,不再看她。
他的信任,在遺迹中白尋雪撲向湮滅光束、烙印爆發的那一刻,就已徹底粉碎。他現在隻信冰冷的監控和束縛。
幾天後,姜清呓的生命體征終于穩定下來,從深度昏迷轉入淺層昏睡。
低血糖的症狀開始顯現,即使在昏睡中,她的指尖也會偶爾出現細微的顫抖,呼吸也變得略微急促。
一直守着的賀淮憬立刻察覺到了。
他掙紮着讓醫療機器人調高了營養液中的葡萄糖濃度,但效果似乎有限。
他想起她随身攜帶的糖,但她的作戰服在治療時已被更換。
他沉默片刻,從自己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密封的金屬盒。
裡面是他一直備着的、她常吃的那種最普通的水果硬糖。
他取出一顆,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
動作牽動了靈魂的傷勢,劇痛讓他額角滲出冷汗,手指也有些不穩。
但他強忍着,用指尖撚着那顆晶瑩剔透的硬糖,極其緩慢、輕柔地,湊近姜清呓蒼白的唇瓣。
醫療艙有特殊的喂食口。
賀淮憬艱難地操作着機械臂輔助,将那顆糖,一點一點地,送入姜清呓微張的口中。
糖粒入口,融化。
昏睡中的姜清呓,緊蹙的眉頭似乎極其細微地舒展了一絲,呼吸也稍稍平穩了一些。
賀淮憬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一點,脫力般靠在艙壁上,大口喘息,臉色比剛才更白,但看着姜清呓唇邊似乎殘留的一點點糖漬,眼中卻流露出近乎溫柔的安心。
這一切,再次被對面醫療艙内的白尋雪看在眼裡。
她抱着那個替代的白色兔子,手指深深陷入柔軟的填充物中。
淺紫色的眼眸裡,翻湧着劇烈的嫉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
她也想……她也想給姐姐喂糖……想觸碰她……想成為她唯一需要的人……
她默默地,從自己枕頭下摸出一顆包裝精美的、粉紅色的草莓糖。
她看着那顆糖,又看看賀淮憬手中那樸素的水果糖,再看看昏睡中毫無所知的姜清呓,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姐姐……等你好起來……雪兒會給你全世界最甜的糖……隻屬于雪兒的糖……誰也不能搶走……誰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