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39年。
潺潺的月光如流水般波動,輕柔的籠罩着這個沉睡中的小鎮。
銀輝流淌過寂靜的屋瓦與街道,為萬物披上一層朦胧的輕紗。
半夜三更,萬籁俱寂,隻剩下流動的小攤頑強的亮着一盞昏暗的燈光。
在調皮的孩子們不肯入睡的時候,大人們會說,不睡覺的小孩子會被惡鬼吃掉。
沒人把這睡前的恐吓當真。
一對姐弟也是這麼想的。
明天就是姐姐富岡茑子的大婚之日。
富岡義勇心裡不舍,從義勇記事起,就是姐姐把他養大,對義勇來說,姐姐就好像是媽媽一樣。
那單薄卻無比堅韌的肩膀,為年幼的義勇撐起了一片天。
但是從明天起,姐姐就不再單純是義勇的姐姐,還是别人的妻子了。
義勇心裡有些别扭,好像吃了一枚酸酸甜甜的梅子,始終無法入睡。
那份依戀與即将到來的離别交織在一起,在少年的心頭翻湧。
姐姐明天就會得到幸福,他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以後,他就不能随便纏着姐姐了。
如果時間可以一直停留在今夜就好了。
義勇在心裡糾結的想道。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睡不着嗎,義勇?”
一道帶着笑意的女聲問道。
義勇條件反射的閉上眼,一動不動,心裡碎碎念:“我睡着了……睡着了……”
像一隻受驚的小獸,試圖用拙劣的僞裝蒙混過關。
耳邊傳來輕不可聞的推門聲,足袋在榻榻米上的腳步聲,以及越來越近的熟悉的呼吸聲。
茑子看着裝睡的弟弟,輕輕笑了一下,跪坐下來,語調輕柔的唱起了搖籃曲。
那歌聲溫柔似水,仿佛能撫平世間所有的不安。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啊,義勇,鬧别扭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茑子嘴角帶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一下一下輕輕的拍打義勇的後背。
熟悉的節奏和溫度透過薄薄的寝衣傳來。
眼睛有些酸澀的義勇用手指輕輕握住了茑子的衣袖,指尖微微用力,帶着孩子氣的依戀。
最後一次了,義勇告訴自己。
今晚過後,他就要堅強的當個男子漢,不會再讓姐姐操心的。
少年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其樂融融的姐弟沒有注意到蟬鳴的停止,惡鬼的逼近。
窗外的死寂,是災難降臨的前奏。
伴随着腥臭的氣息和瘋狂的大笑,惡鬼闖進了羔羊的家門。
腐朽與暴虐的氣息瞬間撕裂了室内的溫馨。
茑子當機立斷把義勇塞進櫃子裡,眼神裡透露出一股決絕。
“别怕。”櫃門閉合前,茑子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閉上眼睛,就當做了個噩夢。”
義勇蜷縮在樟木櫃的縫隙間,樟木的香氣混着血腥味鑽入鼻腔。
他的身軀顫抖,腦中一片空白,眼淚在不知不覺間流下。
“姐姐……”
無聲的呼喚哽在義勇喉間。
腐朽的氣息穿透櫃門,義勇聽見利爪劃過屏風的嘶啦聲。
婚服上金線繡的鶴好似發出凄厲的哀鳴,每一次聲響都如同重錘敲擊在少年心頭。
“找到你了~”惡鬼仿若戲弄老鼠的貓,故意發出巨大的腳步聲,慢悠悠靠近和室。
那戲谑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義勇瞳孔驟然收縮。
隔着櫃門的縫隙,義勇看見茑子揮舞着柔弱的拳頭,撲向惡鬼的身影。
那瘦弱的身影爆發出驚人的勇氣,螳臂當車般撲向毀滅。
人類□□的碰撞聲重重響起,幾滴溫熱的血珠濺在櫃門外側。
義勇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嗚咽,血腥的鐵鏽味在嘴裡彌漫開來。
義勇雙手發麻,他看見惡鬼面目猙獰的撲向茑子。
下一秒,人類脆弱的身軀将被剖開,他唯一的親人也将再無聲息。
“别看……”茑子的目光帶着一抹遺憾與不甘,喃喃道。
那眼神中,是對未竟人生的無比眷戀。
她還沒有好好跟義勇道别……還沒有與她的丈夫喜結連理……以後義勇該怎麼辦呢?她要在這裡結束了嗎?
一滴淚珠悄然落下。
姐姐要死了。
義勇清晰的認識到這個事實。
但是他什麼都做不到。
不可原諒……無能為力的他絕對不能饒恕……
但是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
有誰來…誰都好…神明啊…求求你……
像是聽到了義勇絕望的祈禱,一道鋒利的寒光劃破視線,刺痛了義勇的眼眸。
惡鬼猙獰的笑容還殘留在臉上,頭顱卻已經滾落在地,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