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一陣寒風驚起枯樹上的老鴉,李南雲拂開他的手,指尖掃過他襟前沾着的草屑:“袁侍郎還在獵場,你倒急着替他女兒料理後事?”
“還輪不到你來替我收拾殘局。”
帳中急沖沖冒出來一個人,左右張望着快步走到他們身旁,“公主,袁小姐醒了。”
“你在這等着。”李南雲丢下這句話就五步并作三步走入帳中,帳内沒有外男,屏風已被收起。
袁若兮身上的騎裝還未來得及脫下,青綠色的外裳呈得她整個人此時更加柔弱,暮色透過帳頂氣窗斜切而下,将兩人身影絞在一處,恍若朱筆勾提筆在一副水墨畫上。
她意翻身下地的動作被伶俐的女聲打斷,“既受傷了,就不必行禮了。”她在榻前的藤椅上坐下,開口關心道:“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袁若兮左右擺動搖了搖頭:“無礙。”見她擡眼向外看,順着目光望去,帳外徘徊的身影就在眼前。“讓穆王回去。”李南雲指揮朝雲去打發他,卻見那名馬奴還跪在那,“你也下去。”
帳中陷入安靜,李南雲放在藤椅上的手有規律地敲打着,“你可對闵兒有意?”袁若兮剛剛從墜馬中微微反應過來,聽到上位的問詢立刻陷入苦思。
袁若兮半倚在錦緞軟枕上,青綠騎裝沾着草屑與泥痕,袖口破損處露出纏着白麻布的右臂,襯得她愈發單薄如紙。
良久她終于發話:“臣女不願。”随後翻身下榻伏跪在地上,“妾隻願跟随長公主殿下,唯殿下驅使。”她伏身叩首,鼻尖晃過一絲血腥味,右臂因大幅度動作此時正微微滲血。
“起來吧。”林中那一箭,她已認可袁若兮的膽色,雖因久居閨中,體質尚弱,但也算膽大之人,“你可想清楚,來日若他登位,你便是一國之母。”
選擇袁若兮也是考慮到那日湖中亭中父皇的提點,袁侍郎已與本家劃清界限,這算是難得的清臣,太子妃母族還是不宜權重。
帳外忽起秋風,卷得帳幔呼呼作響,袁若兮忽的想起,那日她跪在青石闆上,聽着本家叔伯譏諷“你也配執掌族學”欲說些什麼,卻硬是咽回喉間嗚咽。
“皇後......又能如何?”話出口的刹那,袁若兮自己都驚于語中譏诮,她急急垂首,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袁若兮猛地擡頭,正撞上對方審視的目光,那雙眼尾微揚的鳳眸裡,分明漾着笑意,卻如寒潭般深不見底。
“無妨。”袁若兮這句話倒是讓她想起了,那位總在她夢魇中纏着她不放的人。
袁若兮思慮許久,念着這會她說不定對自己墜馬之事有些愧疚,斟酌着開口:“他日若公主成事,我隻求在皇城根下尋一處小院,靠着公主的惦念,盼點賞賜。”
“這就是你的志向?我若成事,你何不入朝,施展一番抱負。”其實早在袁若兮來京前,她便讀過她的詩。
風吹入帳内激起細微戰栗:“詠絮才高追謝女,從軍志壯慕王章。他年若遂淩雲志,敢笑娥眉不棟梁。”她慢悠悠吟出袁若兮舊作,唇角笑意漸深,“好大的口氣。”
餘音在帳中回蕩,李南雲試探着開口:“他年便是今日,怎麼如今倒畏縮了?”
話至此處,袁若兮隻想起傷心事,推辭道:“我隻有奪技之巧,卻無謀世之能。”李南雲眼神更利,緊盯着她。
“妾...”她喉間發緊,一時不知被長公主看上到底是福是禍,“妾幼時讀《鹽鐵論》,見‘燕雀不知天地之高,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常自诩鴻鹄。及笄後方知,燕雀振翅尚需順風,蛙躍井欄亦要天時。”
指節敲擊藤椅的聲音響起,李南雲忽地提高音量,“難道本宮不算東風?”
“殿下可知......”她聲音輕得似歎息,“我自幼年喪母,這天賜的才學與我到底是福是禍?”不待回應便自顧自道:“妾七歲開蒙,便得家學先生贊揚,袁氏乃世家大族,子嗣繁多,這大院中的腌臜心思,臣女實在遭受太多。”
指尖撫過臂上傷處,突然輕笑:“可那時墜馬,妾想的竟是,若真折在此處,倒也算松一口氣。”
李欽闵在帳外得不到任何消息,正在幹着急,好在朝雲掀簾走出,漏出帳内的幾縷燭光,“殿下不必擔心,袁小姐已醒,這會兒正和公主說話呢。”
這無疑給他打了一針強心劑,松了口氣:“還好,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