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回門天。
第一道雄雞打鳴聲響起時,芳枝便從一夜飽覺中自然地睜了眼。
帳内光線幽暗,她起了身,在一陣摸索中将衣褲套上後,随即伸手去掀那遮擋的紗簾。
簾子一撩開,入眼的是穿着一身月白寝衣,正闆直着身子卧睡在側的男人,但他似乎并沒有聽見剛才那陣雞鳴聲和窸窣穿衣聲,瞧着絲毫沒有要醒來的陣勢。
芳枝不覺有些奇怪,這已經是第二回她人都醒了他還睡着,不免在心中猜想道:他平日讀書很累麼,怎會睡得這樣沉?
換作平常,她定是會由着他繼續睡下的,可今日是二人回門省親的日子,路途有些遠,得早早過去見家人,時候是耽擱不得的。
撇下思緒,芳枝當即行動起來,一面輕輕搖晃男人的胳膊,一面湊近身輕聲叫喚道:“阿廷哥哥,快醒醒——”
昏沉中,邵明廷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覺自己猶如那清潭裡的一汪浮萍,無心無神,在水面波蕩間搖擺不定,跟着水花幽幽打着小轉兒。
一陣恍惚間,耳畔好似聽見了一聲聲微促的輕喚,他漸漸從沉夢中抽離,睜開混沌眼芒之際,就見女娘此時正跪坐在身側邊定眼瞧着他。
原是她提早醒來了。
想起五更天那時,他身心困乏不已,實在支撐不住便使了道力,将那貼靠在身的人兒給強行推了一把。
正當他在為自己手勁大小心驚膽戰時,隻見那“瞌睡蟲”隻當自己在睡意朦胧中翻了個身一般,自覺挪了挪身子,便滾進了紗簾後。
一得入睡機會,他便卸下全身力氣,安心合了眼。
隻今日并無狐娘子擾夢,倒被早起的女娘叫醒了。
“阿廷哥哥該起啦,咱們還要趕路呢!”女娘提醒道。
回門事大,邵明廷不曾将事抛之腦後,隻他剛醒,此時頭腦昏漲得緊,身子一時也還有些乏。
随即,他柔聲回道:“小枝,且讓我…緩緩。”
芳枝不知他為何要說這樣的話,隻當他是賴了床,便捂嘴笑道:“好~你緩就是,那我先去做飯啦!”
女娘面上那番調笑模樣,邵明廷不是沒有看在眼裡,隻那“罪魁禍首”天真爛漫,并不清楚自己在深夜裡犯了何種擾人心智的惡事。
見人走後,男人在心中無奈歎息一番,隻得将那苦楚咽進肚裡。
緩過一陣後,邵明廷起身收拾好,便去竈房幫忙了。
等二人用過早飯,邵明廷便去棚圈将牛牽了出來,因兩村之隔遠了些,二人徒步回門行不通,隻得如去接親那日一般馭牛而去。
*
七裡村。
姚家上下皆為新人回門的事兒起了個大早,天光微亮的時候,大姐姚芳苗便将貪睡的幺弟吼了起來。
“姚芳林!我數三個數你還不起,三、二——”
咚!
聽見那道氣勢威嚴的聲兒,姚芳林急得連衣裳都顧不得穿好便沖出了門。
隻見少年頂着雞窩頭,披衣喘氣道:“阿姊,你怎學得跟咱阿爺一樣兇,我光聽聲兒都覺吓得緊!”
姚芳苗向一身亂糟糟的少年瞥去一眼,哼哧兩聲後不客氣道:“是麼,我要是學咱阿爺那樣,你在床上就得挨倆棍子了,還能等你好好站在這兒穿衣裳?”
少爺一噎,倒也覺得她說得在理,呆呆點頭之際又聽人說道:“阿弟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兒是你幺姐和幺姐夫回門的日子,阿姊得給你安排個事兒幹幹。”
“什麼事兒?”姚芳林揉了揉眼,好奇道。
姚芳苗插腰看向少年,不緊不慢道:“跟我去鎮上趕集。”
少年已許久沒去趕集了,一聽便來上興緻,高聲應道:“好!”
“再往你阿生哥家跑一趟,就說我要用他家的騾子。”
姚芳林一聽,疑惑地問道:“洪嬸兒把她家裡的東西都顧得緊,會給咱們借騾子嗎?”
“這你就别管了,你隻管跑一趟,借與不借,那是他的事兒。”姚芳苗神色如常地回道。
少年心道這話倒也在理,應聲後迅速穿好衣裳,正要撒腿兒往門口跑去時,便被一隻手揪住了耳朵。
“哎阿姊!疼疼疼!”少年嗷嗷叫喚道。
姚芳苗松了手,沖少年叮囑道:“你把你那雞窩頭打理好再去,你這副樣子出門找人,别家誰見了還以為咱們村兒來了個瘋子,當心找打!”
話落,少年“哦”了一聲,回屋過後沒多久便出了門。
來到佟遠生家院門前時,姚芳林正好透過籬笆見到了他要尋的身影。
清晨薄霧迷朦,見時候還早,他怕叫喊大聲将旁人擾到,便小聲喚道:“阿生哥,阿生哥,這兒呢!”
聽見聲響,佟遠生回過頭,見來人是姚芳林,立馬将一盆折出的菜葉倒進了鴨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