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了圈,這次倒沒再說什麼,而是非常幹脆就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一個小麥色的胸膛逐漸露出來——沒有傷口,沒有疤痕,連愈合後常見的色素沉澱也看不到。
這片皮膚平整得令人側目,亦或者說,完好得令人不敢置信。
許久。
魏群,也就是青年突然抽了一口氣,看向裴思:“這……”
裴思緊盯陳叔:“有其他感覺嗎?”
“沒有,感覺很好。”陳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指尖回握又松開,神色微沉,“前所未有的好。”
“五感?力氣?”
陳叔再次搖搖頭,看向旁邊的金屬床頭櫃:“老姚已經讓我試過掰斷它,砸它。但目前看來,除了異常的恢複力,我還是普通人。充其量就是個……特别能自愈的普通人。”
魏群:“自愈成你這樣可不算普通人。”
陳叔聳肩:“那叫異化者?”
魏群:“……”他又看向裴思。
裴思沉默片刻,目光轉向窗邊那道一直沉默的身影。“老姚,”他聲音低沉,“你怎麼看?”
窗邊靠着個渾身是血的中年男人。衣服、手臂,側臉,目及所到之處,盡是深得發黑的斑駁血色,仿佛剛從血池裡被撈上來,濕透的布料緊貼身體。唇間叼着一根煙,猩紅的火點明明滅滅。
聽到問話,他才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怎麼看?”他眯起眼,煙霧從唇齒間溢出,“剖開看啊。”
“……”
“可惜沒有器材。”
老姚涼涼地掃了眼陳叔:“剖了也看不出什麼名堂。”說完,擡手一彈唇間的煙身,煙頭一抖,煙灰簌簌墜落。
也就是……
有器材就能剖了?
阮白渺将身體更深地藏進角落,目光掃過陳叔過分平靜的臉,又看了看陷入沉默的裴思,垂眼。
她并不驚訝會出現這種情況。
隻是生理反應仍然不可避免——胃部再次痙攣着絞緊,仿佛裡面盤踞了一條正在吞噬恐懼的蛇,冰冷、惡心。
*
從房間裡出來,裴思的指令已經有條不紊落下:“幾點。第一,找塊下風口的空地,把許年和甯昆他們的屍體全部燒掉;第二,小魏守在這裡,禁止任何人接近房間,也不要讓陳叔和老姚離開。”他走在最前面,頭也不回地說,“每日的飯菜我會安排人給你們送過來。在這期間,如果陳叔出現其他異變……你知道該怎麼做。”
“……真的要這樣子嗎?”魏新林無措地跟在後面,求助的眼神劃過魏群,又落到裴思身上,帶着哀求,“不然我們再等一下?看看那些屍體什麼情況再說?”
“無論什麼情況,陳叔的問題都得不到解決。”裴思站在樓梯口,側過身來看着他。
“可是——”
“小林。”魏群一把按住少年的肩膀,他臉色也不好看,但比魏新林冷靜得多:“你剛才也在房間看到了,陳叔正在發生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變化,所以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魏新林嘴唇微動,但話到嘴邊,又在魏群和裴思的注視中咽了回去。
現場沉默片刻,裴思開口:“魏群。”
“嗯。”
“你找幾個嘴嚴一點的,開輛車,去城裡醫院弄些可能需要的器械回來。”
魏群表情凝固幾秒,然後猛地快速眨眼,強迫自己回神:“裴哥,你不會真想……”
裴思聞言也一怔:“怎麼連你也……”話到一半頓住,無奈道,“有了器械,下次再遇到類似情況,老姚就能直接提取細胞确認身份。我們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草木皆兵地封鎖出事區域,禁止居民的進出,更不用時時刻刻提防最壞的結果。”
他挑眉:“明白了嗎?”
“哦,哦!不好意思。”魏群恍然地點頭,有點尴尬地扯扯唇角,“我剛滿腦子都是……陳叔那事兒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他頓住:“那封鎖區域現在……”
裴思:“守滿24小時。”
魏群:“得令。”
他兩指并攏從額前利落地一揮,便從裴思面前而過。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梯間,空氣陷入片刻安靜,而裴思的目光,也終于定格到阮白渺身上。
她正目光低垂地站在離他們幾步之外,這個距離像是精心測量過,既不會近到引人側目,又不會遠到顯得刻意。她很聰明,一邊将自己和他們用無形的界限分割開,一邊又在不着痕迹地表明自身态度:她值得被信任。
裴思看了她一會兒。
“阮白渺。”
阮白渺聞聲擡頭。
她此時的模樣實在狼狽。
凝固的血迹斑駁地殘留在臉上,未被沾染的皮膚卻呈現出一種透明的、蒼色的白。剛才痛哭的痕迹還保留着,以緻于她的眼尾、鼻頭和嘴唇都洇着令人挪不開眼的血色,如同幾抹暈開的淡彩,脆弱得令人心生不忍。
裴思看着她,聲音不自覺放輕了些:“你跟我來。”
幾乎立刻,阮白渺就感覺到魏新林灼人的目光釘在她臉上。
她忍着沒看回去,而是邁開腳步,跟上裴思。
她不知道裴思要把自己帶去哪裡,隻是安靜地跟在男人身後,下了樓梯穿過走廊,出了現在的大樓,又七拐八拐過幾個幽暗的轉角,鑽進另一棟建築裡。
最終,他們停在一扇鏽迹斑斑的鐵門前面。
裴思背對着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開門,然後側身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