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白渺頭仰着,随着他每個字音落下,她的眼睛便睜大一分,渙散的瞳孔裡盛滿不可置信,唇瓣也無意識分開,隐約可見裡面泛着瑩白光澤的齒間。
直到她忽然一眨眼。
烏黑的瞳仁再次清晰地映出男人的輪廓,她眼睫劇烈顫抖,眉心擰起一點細小的皺褶:“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呼吸也跟着急促起來。
“我不是說你唯利是圖,但如果他們查到陳叔就一定會查到我,查到我——”
“查到了又怎麼樣?”裴思冷笑地打斷她,像是被氣樂了,“阮白渺,你就是覺得我會把你交給一群已經殺死懷周,并且把你當成活體血庫來用的人。”
“不是!我……”
“不是?那就是謝懷周死後,你就認定自己會被當成血庫,你覺得除了他,誰見了你都會想把你釘在實驗台上抽髓取血?誰都會想要利用你,所以比起被我抽血,你更不願意落他們手裡?”
最後一個低沉的音節炸開,阮白渺渾身僵硬。她倉皇地注視他的怒火,臉色煞白,仿佛完全不能理解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
真的是突如其來嗎?
裴思自己也說不清。
他隻是……
隻是心裡有點堵。
原本,他以為她是誤會了他會這麼做才這麼說。畢竟謝懷周和她關系更近,自己和她不過是點頭之交,會對他有這種常人眼中不算正面的看法,本就在情理之中。
可現實呢?
她根本沒打算誤會他。
她不僅不誤會,反而完全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考慮,替他權衡利弊,最後替他得出一個會犧牲自己的結論。她為了這個結論開口求他,這種近乎殘酷的體貼,簡直比任何猜忌更讓他難受。
——因為她的方向是對的。
偏偏阮白渺回過神後,還在試圖解釋:“我沒把自己當成血庫。”
她甚至為了他放軟聲調,指腹在他小臂内側輕輕剮蹭,癢意像在安撫,語氣透露出一絲無可奈何。
“隻是申城第三基地的規模遠超這裡,他們設備更完善,武裝覆蓋面更大,異化者更是數不勝數。我看過兩個基地的居民區,從精神狀态來看,兩個基地的差距真的很明顯。”她直直望進他眼裡,“我不懷疑你能解決宋知予,但接下來呢?他們已經是第二批,以後還會第三批、第四第五批……直到将我抓回去。而且那個瘋子負責人為了讓我獻血連自己人都殺,如果他完全不顧後果要對基地上熱武器,基地能撐多久?”
“但有我就不一樣了。”
阮白渺話鋒一轉,脊背挺起,另一隻手也覆上來,雙手穩穩壓住他的小臂,體溫毫無阻攔地傳遞,溫度灼熱得驚人:“我的血離開體外24小時就會開始喪失活性,48小時會失去一半的效果,72小時就會完全失效,所以他們庫存的那些肯定全部不能用了。你們有我,真打起來,你們生存幾率可以翻好幾倍。”
“……”
“……”
寂靜中,阮白渺慢慢咬住唇,眼睛至下而上地瞄裴思:“我……又說錯話了?”
裴思輕歎:“你說呢。”
阮白渺沒來得及說,因為一股蠻橫的力道突然爆發,本就被握住的小臂一緊,她隻覺得整個人一輕,便從地面被徑直提起。
她斜着栽進了沙發。
裴思握住她小臂的手向上,如鋼筋般橫攔過來,鉗住她的肩膀幫她固定身形。不大的沙發傳出一道輕吟,與她喉間溢出半聲低吟糾纏在一起,在安靜的室内顯得格外清晰。
裴思一頓,了然地看向她透着淡粉色的膝蓋:“腿麻了?”
阮白渺輕輕吸氣,臉都皺了起來,視線跟着下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此時的距離:“膝蓋、膝蓋。”
他們現在挨得很近。
這個沙發并不寬敞,裴思身形高大,加上阮白渺,兩人肢體便不可避免地貼近,就像她現在搭在他臂上的小手,幾乎就是完全貼着他大臂緊繃的肌肉。而這個距離,隻要她膝蓋稍稍一擡,就能直接蹭過他看起來充滿力量感的大腿。
不過隻用了不到一秒,阮白渺便掐滅這個念頭。
不能心急。
她一邊想,一邊伸手去揉膝蓋。
裴思目光無聲地追着她揉按膝蓋的動作,視線最終落到茶幾上的那碗罐頭:“我給你把飯熱一熱?”
懂了。
這是話題終止的意思。
阮白渺悄悄鼓臉:“……好吧,謝謝。”
“再拿兩瓶水……”裴思頓住,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三瓶吧,夠你今晚喝。”
“夠,謝謝。”阮白渺沖他笑。
阮白渺正式拿起勺子的時候,裴思已經打開花灑,浴室裡傳出淅瀝瀝的水聲。她小口吞咽的節奏還沒結束,裴思便帶着未幹的水汽出現在客廳,手臂與身體之間夾着套洗得泛白的床品,放到她旁邊後又轉身走進儲物間,将一張窄小的行軍床拖了出來。
行軍床被打開時,彈簧發出幾聲響亮的抗議,阮白渺看着他動作,躊躇着,聲音輕輕軟軟:“要不,我睡這張床吧?”
裴思鋪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直到整張床放平整,才直起身看過來。
四目相對,無聲勝有聲。
阮白渺莫名赧然,别開視線,耳尖漫上一層薄薄的紅:“不問又顯得我很沒禮貌……”尾音打着轉兒消失在唇邊,像是怕被人聽見,又像是怕人聽不見。
裴思對她的嘟囔置若罔聞,隻是走到她旁邊,俯身抱起那疊發白的床品,扔下一句不容置疑的吩咐:“吃完就進去歇着,洗漱用品也在浴室給你備好了。”
“哦。”
裴思手腕一抖,床單“嘩”的聲展開,灰白的布料瞬間鼓蕩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