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殘破的樓道裡穿梭;在死寂的超市中搜刮殘糧;最後在昏暗的房間角落裡,攢着找到的匕首等待天亮。
然後,就那麼毫無預兆的。
她看到了一輛車。
很大,很新。
一輛重型貨車。
龐大的車頭突兀地從街角末端碾出,如同從另一個世界闖入的巨物。輪胎軋過地縫中頑強生長的雜草,以一種壓倒性的姿态橫亘在道路中央,她的車前方。
因為視角問題,阮白渺并不能看清駕駛座上那人的臉。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正側着頭看她,那道猶如實質的目光穿透車輛的擋風玻璃,像蛇信般舔舐她的肌膚。
……申城第三基地裡,隻有一個人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阮白渺瞳孔猛縮,直到這時,她才驚覺裴思已經沉默太久太久。而在意識到這點的那一刻起,車廂裡的寂靜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那是血液在血管裡奔湧的聲響。
她猛地一打方向盤。
“刺——”的一聲。
整個世界的重心狠狠一歪,阮白渺身體嘭的聲撞上車門。
擋風玻璃外,景色開始瘋狂旋轉。
所有景象在眼球上拖出殘影,高樓被撕扯成流動的色帶,視野以一種近乎荒謬的角度傾斜。在離心力将内髒狠狠甩向肋骨的瞬間,阮白渺恍惚看見街道兩側的窗樞後,數道灰白身影同時僵硬地轉動脖頸,如同一群被驚動的獵食者,将腐爛的眼眶對準聲源。
“轟!”
車頭野蠻地撞開巷口的垃圾箱,以一種離弦之箭的姿态沖入街道,将巨大的車頭遠遠抛在原地。
“……”
“明隊,追嗎?”大貨車上,副駕駛座的男人側頭,看向駕駛座。
一片靜默。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沉默,低頭看向手中的監控屏。漆黑的顯示屏上,那抹猩紅的光點正瘋狂閃爍,像隻受驚的兔子般倉皇逃竄。每一次的跳動,它都更接近屏幕邊緣,直到某個時刻,徹底消失在電子網格的邊界。
男人在屏幕上快速滑動了幾下,“嘀”的聲,那個光點如同回魂般再度被抓了回來。
與此同時,貨車引擎突然發出低沉的嗡鳴,車身微微震顫,開始移動。
男人動作一頓,先是瞥了眼前面破爛的道路,又轉向駕駛座。被他稱為“明隊”的男人手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方向盤,單從表情上看不出什麼。
男人想了想,又道:“明隊,現在不追,等她深入城市腹地,或者駕車逃去别的基地,到時候秦老闆……”
“急什麼。”
終于,别子明懶洋洋地開了口。
他聲線很冷,像浸了冰水的絲綢,滑膩冰冷:“她又跑不掉。現在這世道,哪個基地敢收留這樣一個女人?”方向盤在他手中慢慢地轉,男人忽然輕笑一聲,笑聲像鈍刀刮過金屬,聽得人牙酸,“更不用說謝懷周死了,抛去那小東西的價值,她長那樣……你說,她敢去哪個基地?”
“可是……”
“你沒看到她開的那輛車嗎?”
副駕駛座的男人不說話了。
别子明啧了聲:“那個基地的其他人,也在這城裡。”
點到為止。
副駕駛座的男人垂眸想了想,熄滅了監控屏。
光點瞬間被黑暗吞噬。
這時,别子明又問:
“楊錦還沒有動靜是吧?”
“是的,整整三十分鐘,楊錦隊全員失聯。”男人從口袋掏出通訊器,“但宋醫生十分鐘前發來了一級紅色警戒,應該是那個基地内部爆發了小範圍的喪屍病毒。”
“哦?”别子明眉峰高高挑起,用力一轉方向盤,貨車在沙地與水泥地的交界處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停止,“所以她還趁火打劫打了個大的?不錯嘛。”
“……明隊。”
“行了行了,我說過,她跑不掉的。”别子明踩着油門的腳緩緩用力,車輛發出低沉的轟鳴,以一種壓迫性的姿态沖向那片高聳的森林,“但在抓她之前,我們得去先去處理一下隊員失聯這件事。”
另一邊。
阮白渺還在飙車。
她雙手死死握着方向盤,指節泛白,眼睛在模糊的護目鏡後不斷掃視,看到岔路就拐,遇到彎道就轉,完全顧不上辨認方向。
直到——
副駕駛座下,陰影突然蠕動,黑布如退潮般簇簇滑落。裴思從狹小的空間直起身,擡手握住阮白渺的手腕:“好了。”他說,拇指在她冰涼的腕骨處輕輕一壓,“他們沒追來。”
阮白渺腳還僵在油門上,裴思見狀,手指順着她的手腕滑入手掌,一根一根掰開她死攥着方向盤的手指。
車速這才逐漸降下去。
當車輛完全停住,引擎熄滅時,阮白渺的後背已經完全濕了。她坐在駕駛座上,愣了好一會兒,才對着擋風玻璃長呼一口氣。
而裴思的手正與她緊緊相扣,十指交纏,密不可分。溫度透過相貼的皮膚一點點漫過來,如同娟娟暖流,無聲地注入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