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大理寺丞嚴率坐在黑木矮幾之後,頭頂上的“執法持平”牌匾壓在脊梁。
堂外有好事京城百姓早早就等候多時,京中瘋傳一等一的大貪官今日受審,為了趕來看這一場堂審,甚至有拖家帶口,帶了米粥饅頭等口糧的。
黑黑密密的人頭攢動,面上表情精彩異常,有憤世嫉俗者辱罵不休,有好事者嬉笑等着好戲開場,有一兩個眼尖的更是指指點點站在一旁将要上殿的溫世炎。
“就是那個人,那就是貪官?”
“啊,和話本裡說的不一樣啊。”
“貪官不都是肥頭大耳的嗎,他這麼瘦,錢都花到哪裡去了...”
“錢這麼好的東西哪裡隻買得來吃食,白叫你來看!不中用。”
有三兩個好事年輕人勾着身子站在前排,後面的人還在往前擁擠,一個一個腦袋伸得越來越高。寬大敞門的大堂竟被這一些頭頂壓得少了光影。
“死貪官!”高聲從遠處傳來,厲聲尖銳。
“狗官!”
“大人,您可要重判,重判!我禹州的親戚說都是這個溫世炎克扣了糧食,害的他們...”
“肅靜!”嚴率拍下驚堂木,他灰鬓烏眉,一頂官帽帶的四平八穩,墨藍色的官袍顯得威震四方,冠冕堂皇。衙役們也手上使了力将旁觀者越來越往裡的身體怼了出去,原木漆黑的欄杆也抵擋不住好事者的憤懑。
“帶罪臣上殿!”
腳鍊拖拉着前行的聲音,“微臣禹州郡長史溫世炎。”溫世炎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他長須夾在鐐铐裡,雙手舉在下巴處,一雙布滿細密皺紋的手裡嵌滿了黑泥,發髻紊亂兼有雜草。一身官袍早被扒了,換上了麻布囚服割得肩膀發紅,面上死氣但是眸中堅硬不減。在他一旁還跪有兩名男子,垂頭順耳莫不敢言。
“大膽!你一屆罪臣面見嚴大人還不跪下!”衙役怒斥。
“微臣為何要跪,微臣是何罪名?”
“你貪污公款收受賄賂、縱使府中仆役作亂、幫助暴民抗拒征稅害得前方糧草緊缺,國事當頭你卻生了如此違逆之舉還說無罪!如今人證物證具在,還想狡辯?”一旁做文書記錄的師爺手下急筆,堂内頓時安靜隻有竹簡翻動的撞擊聲響。
站在溫世炎一旁的灰衣衙役把木杖壓在溫世炎背上,手中丢下罪狀書。溫濁泉站在人群之中的角落雙眼圓睜,怒而生神。
衙役見杖下之人還不下跪,正準備招呼另一衙役時,溫世炎開口道:“狀書寫我欺壓百姓,侵占良田,貪污納賄,放縱手下。
言大人,請問有何證明?”
跪在一旁的灰衣男子張口了:“溫大人,我是張順,順子。”溫世炎方才就注意到了,張順子兒時淘氣是個殘耳,雖然有碎發遮擋但是依舊看得清楚。他平靜地看向張順子,眼中有些許質疑。
“溫大人...溫大人在禹州沒少克扣衙役月例賞銀,我們兄弟經常吃不飽還要幫...溫大人處理他家中私物。溫大人賄賂各方大人,還要我們幫忙打掩護...還有...”張順子低頭垂耳,手指上遍布鞭痕,雙肩裡縮說話斷斷續續一個勁的抖,面前還有晶瑩液體滴漏而下。
“是,我是李元,我是禹州溫大人手下的文書,我作證,溫世炎貪污,還強壓百姓。前些日子京城派來繳饷官,溫大人賄賂不成還與張大人作對,幫助暴民抗旨拒不納饷。”一黑衣束發布冠的中年壯碩男子也跪在二人身旁,言辭懇切。
溫濁泉看到二人在人群中一口銀牙都要咬碎,這二人作證,那就隻能是把她父親往死裡逼。
“溫世炎,你可有什麼要說的?”嚴率的聲音像是虎豹腹語,沉悶的從幾後傳來。
溫世炎轉眼看向二人,嚴重輕蔑,面似譏諷地從口中丢出兩個字:“惡心。”
“大膽!你敢侮辱證人!”衙役面露兇色,雙眉朝天呵道。
這兩人聽到衙役如此說來,李元面上更是正道,張順子也不抖了。
衙役手上用力将溫世炎壓倒在地,背後傳來陣陣叫好之聲。溫世炎關來京中已有七八日,他不知自己引得朝廷糾紛不斷,但是獄中待遇也讓他早早就知,他翻案無門。如今隻不過是走個過場,他身後無一人可靠,他連張口的權利都沒有。雖然如此,他還是平聲答道:“我自做官以來從無欺壓一事,家中田畝不過十餘畝皆由兄弟姐妹耕種,從無調兵遣将為己所用一說,拒不繳饷是因為...無饷可繳。”
溫世炎在禹州被押時就已經處理好了後事,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女兒。
溫濁泉此時一雙玉手攪在心口,肚中怨憤無處可說,前日裡在大理寺所受的屈辱還梗在心口,聽見父親如此作答,她雖然理智上知道父親如此答才不負百姓和聖言,情感上卻明晰父親歸家無望。
“放肆!你敢污蔑君上!禹州去年明明田糧頗豐,你竟敢如此回話!”嚴率一番話說的大言不慚,堂外看熱鬧的百姓此時卻是閉上了嘴。
“如今這些眼睛看着嚴大人,大人也敢如此說嗎?”溫世炎還是不急不緩。
“放肆!”嚴率的驚堂木因為連續拍打竟是脫了手,直直向溫世炎的方向擲去,滾落到溫世炎的身邊。溫世炎低頭看了一眼這結實的黑木,目色沉沉壓抑着内心不甘。
“本官看來也不必再審,依大燕法律,凡貪污納賄,藐視君上,罔顧人言,抗争繳稅者一律流放。本官看你滿身的硬骨頭倒是很适合去修城牆,那便...”
嚴率還未說完,殿外傳來一陣陣驚呼聲,一隊禁衛軍從正門進來,分成兩側隔成人牆,在人群中開了一道路。騎在一婦女肩頭的小女孩因為禁衛軍的推搡,差點就要掉了下來,隔着禁衛軍的另一邊伸出一隻手來,穩穩地扶住了小丫頭,她将哭未哭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面上還挂了一點眼淚,嘴巴癟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