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孤的了解,這修築城牆一事确實溫大人分内不假,可是那原修築官員是太守張籍的舊部,溫世炎是接手不過半月就押送了京城,這其中罪責幹系可不是算到溫世炎頭上吧。”
“再者,孤與大人談的是溫世炎受賄一案,大人急什麼。”
“這牆磚署名了是天佑年間鑄造,如今已有幾年了,這城牆年年批注年年修,這塊磚還是孤撿的最完整,最新的一塊。這中間的銀子莫不是都是溫大人貪了的吧?”
“殿下明言即可。”他嚴率就不信了,難道這景王真能揭破天窗,說他老子的過錯。
“禹州百姓富庶,朝中征饷卻難。錢糧稱重可漏,城牆修築卻粉碎。官員貪污巨款,家中仆役卻兩三人。受賄行賄數載,卻還要女兒借鄰居家中先生教導。嚴大人,你說說看,是孤的探子查的不對還是孤的話說的不對?”
百姓無糧還要改了秤杆秤砣加征米糧,朝廷加了稅還修不起城牆,征稅官一到,官員穩定民情就變成了抗拒繳饷。公報私仇成了堂上證人,清官坦蕩變成了貪官黑心腸。三兩卷書簡成了确鑿證據,兩三張嘴成了口供滿紙荒唐。
愛民如子到貪官污吏,他溫世炎隻用了從禹州到京城僅僅的十數天。
景宴一笑,言道:“三哥在禹州巡視多年,兢兢業業為父王分憂,下面的人卻如此敷衍差事,中飽私囊。三哥遠在邊外聽到此事怕是都會憂憤驚懼,其中各人個事若真是捅刀父皇耳中,大人覺得是孤更害怕,三哥更害怕,還是禹州的張籍更害怕?”
景宴說後半句壓低了聲線,站起身來在嚴大人耳邊細語,語調溫和細膩,但是引得嚴率耳背後升起密密麻麻的冷汗和疙瘩。
三方利害關系景宴與他挑明了,禹州曾受過允王管轄,轄内做了什麼事在任上不說,離了任就再也難說。他無論受不受皇帝器重也是皇子,代表的是皇家顔面。現在禹州的官員想要借他之手除掉這個硬骨頭,他嚴率既要考慮皇帝的面子,又要顧及允王的政績,他本來想要賣一個順水人情從快處理。但是經景宴一番提醒,這個其中利害,他一屆小小大理寺丞捅到了天花闆。
嚴率轉眼一看景宴,她又坐回了高椅,恢複了适才說話時的和風細雨,好像剛才語調陰骘之人不是她。但他不相信景王有如此大的膽子,把皇帝的面子踩在腳下,如今軍務要緊,皇帝更是不會容忍朝中不安,至少他處理了溫世炎不算站隊或是朋黨關系。
等等!
允王随軍出征了!
允王前幾日就統兵征戰邊外,此次皇帝特要他随軍出征,保不準心中就立了要滅他朝中氣焰的打算。若是這一仗赢了,朝中勢力更勝引皇帝忌憚;若是輸了,皇帝正好有借口處理他手下的髒事。
無論他是輸還是赢,回朝以後都不會好過,他們這位君上可是最怕兒子作亂功高震主的。
如今允王是進退兩難了,他母妃也早死,母親地位低賤朝中毫無勢力。前些日子京中竟然還有傳聞允王要娶容徽郡主的,簡直是無稽之談。如今的允王都令皇帝生疑,怎可能還會讓她娶了皇後的妹妹。
嚴率會意到這一點,看向景宴的神色就更深了,這人才剛開府,就能猜中皇帝的心思,絕不像宮中謠言那般,是個隻知道讀書的書呆子。
案上還有一書簡樣式的東西,嚴率不想打開。他隻想在朝中得一安穩,哪方勢力都不想得罪,本想賣允王一個好,誰知差點入了局。
嚴率脊背直冒冷汗,面上惶惶怕的不敢擡頭。他天家富貴竟要一屆小小大理寺丞在其中做了潤滑劑,嚴率心中又懼又憤,嚴家數代親族可不能斷在他的手裡。
“殿下所言甚是,本官看來這溫世炎一案疑點重重,适合羁押再審。殿下以為呢?”嚴率顫微地與景宴相商,此刻已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傲慢笃定。他還要謝謝景王,若不然,允王回朝之際就是他下課之時。
堂外的看客明顯不滿意,看上去就像是官官相護的場面。這一場鬧劇在京中早早預熱,茶館閑餘的一号話題。但是老百姓在禁衛軍面前又不敢鬧起來,隻能怒目而視,竊竊私語。
景宴看着嚴率,啖笑不語,吹了吹新上的茶,滿意的又喝了一口,緩聲說道:“孤看來已經很是明晰了,嚴大人覺得不清楚嗎?”
她不打算留這嚴率再看風動搖擺立場,此人難為她所用就必要一擊即中。
一擊即中,容徽給她的提點。
昨日景宴與容徽下完了棋,她黏黏糊糊要拉着給她拆頭發,容徽笑笑默許了。在銅鏡中看着殿下專心的樣子,想起了舞劍那日的事。
“殿下何日與我學琴?”容徽見拆的差不多了,拉過景宴坐在一旁的小圓凳上,她乖乖巧巧的雙腿并攏,抱着小腿說道:“先生這般急促,會不會很嚴厲?”
容徽笑笑,用手指撥楞了一下她的碎發說道:“會,從前我學藝時先生就十分嚴格,不然如何成器?殿下可是答應我了的。”
“嗯~?也行,總不會比學武更難吧~”她試探地說道,拉過手看着容徽的纖纖玉指。
容徽柔柔地看着她,她的殿下手中有練武藝的薄繭,讓她有點癢也有點分神。但也正言道:“琴藝與武藝也有些相似,音律起伏如劍藝攻防,指法運轉與殿下身法步法進退無異。那日在院中看殿下起舞,我便是如此所想。”
“殿下劍藝精絕,适合疆場上殺敵大開大合,但是朝中掣肘衆多,殿下未免劍藝傷人又錯過敵人,可與我學學這曲藝回轉,一擊即中。”容徽言罷,眼中威懾還未盡退就看到這傻人又錯了重點。
“一擊即中,王妃比孤要潇灑。”她學了容徽說話的語氣,容徽嗔她拿她不知如何是好。
“那嚴率既是怕事之人,必然瞻前顧後。禹州下面的各個人證物證多半是僞造,殿下可不必在證據上花心思。此時拖兩個禹州百姓入京也趕不上了,殿下可以在那嚴率最害怕的事上做文章。”
“至于殿下所想的禹州收稅器物問題,溫世炎在任數載早已心知肚明,殿下堂中展示,這就是給了他信心。”容徽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與她商量說道。
景宴拿下她玉手放在唇邊親親,“這是孤給王妃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