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宴身騎着高頭大馬立于王府前,身後的近衛整裝待發,默聲眼光直視前方。
他們自景宴開府後就接受特訓,原是從前線回來的或是宮中禁衛軍替換下來的,景王又重新給了一口飯,隻有一個命令,忠心,但适時也要重視自己的命。
後半句景宴說給他們時,他們面上不解,從未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對于他們來說,他們的命遠低于皇親貴戚的性命。
從來都是将死士作為最高标準受到訓練的禁衛軍,更是大為不解。
“孤改變不了天下人的命運,但至少希望能滿足你們家中親友的期望。”
這就是容徽出征之前對景宴最大的擔憂,她也一并說給這些将士們。出生無法改變,她江景宴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他們,盡力保護他們。
“妾在府中等殿下凱旋。”容徽勉強提起笑容低落說道。
她站在王府的匾額之下,上頭皇帝的賜字還熠熠生輝。可是景宴隻能看見擔憂她的妻子,滿懷一顆憂慮的心。
景宴坐的馬上比容徽高了許多,她彎腰伸手拂過王妃的臉頰,手背上的銀甲護腕有些礙事,碰到了容徽整齊的發髻。
她與她笑笑,想到了前幾日容徽對她的警告“若是殿下受傷了,我可是會生氣的!”
景宴溫聲說道:“孤争取不讓王妃生氣,若是王妃實在生氣,回京後任由王妃懲罰。”
後半句像是私語,隻有容徽聽得見,站在一旁的清顔與銀星隔得很近都沒聽見一個字,她二人也在與鈴蘭惜别。
景宴多半時候都是在軍中坐鎮,鈴蘭在身邊也好照顧她飲食起居。此時小姑娘眼中全然沒有稚氣與淘氣,目光凜凜很有幾分女将風範。
容徽本來低落的心思聽她這般說也轉移了念頭,悶悶說道:“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法子。”
景宴聽聞溫柔的一笑,又用護甲刮了刮她的臉,回眸抓緊缰繩,朗聲喝道:“出發!”
她英姿飒爽,提整缰繩,腰腹使勁夾緊身下駿馬,清晨的白光反射在她的護甲上,刺得容徽眼痛,像從前她出征那般。
隻不過這一次她更能體會到什麼叫憂思難解,她的一顆心好像也也想随着眼前人跟到了邊外。
她突然很想看看景宴曾在信中與她寫的長河落日圓,黃沙滿襟三千甲。
可她隻能與從前一樣,等待一封封軍報,一封封家書。
從前景宴開篇會寫,母後親啟,結尾會留,望母後身體安健,兒不日而歸。
容徽想着,往後她應該會寫,王妃親啟,孤必不日榮軍而返,念王妃安。
可是等到她的第一封家書時,卻已是入秋。容徽在京很艱難地熬過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沒有景宴的盛夏。
她說,王妃親啟,長日未見,吾心甚念。
邊外風景不能與王妃共賞實乃遺憾,京中應是金秋時節了,比邊外要暖和一些,王妃也莫要忘了添衣,京中雖然比邊外濕潤,但是你喉疾難愈,還是要讓清顔她們更細心些。
邊外的百姓比京中要質樸,常與我送些瓜果吃食,也很好入口,比之京中精貴種物不遑多讓,若能存放,待我歸來,給王妃常常鮮。
還在夏時鈴蘭就不住的央我喝藥調理,如今比在京時還要體健一些,王妃勿憂。
我不在王妃身邊,王妃也要照顧好身體,若無意外,年後可歸,景宴唯念王妃安好。
她字字句句全是生活瑣碎,絲毫不提夏日三月她如何在城内糾結三軍,她以身作則擔任先鋒官,燕軍如何利用塵土造勢,突圍齊軍。
斷水斷糧的情況下還能裡應外合,夾擊齊軍,讓他們繳械開城投降放出了允王。
也不提她如何一入城就遭到伏擊,幸而早有防範,近身護衛十分盡心以一擋百,威懾齊軍諸軍。
她也未提莒城城中軍隊腐敗,剛有勝仗就想着如何請命求賞,沿路各軍相互内鬥。允王雖回京述職澄清過錯,但是莒城上下一心,欺上瞞下。
徐佑樘空有一顆報國之心,與諸軍牽連過多,進退兩難,将滿身負擔都移交給了殿下。
容徽從皇後口中聽到此時,心中一顆心懸了又懸,最後聽她無事才敢重新呼吸,心中大石放下。
但是想到朝中污穢一團又要焦心,朝中和軍隊,京中和邊境,隻她一人在邊外苦業經營,太難。
偏殿下也犟,她連苦肉計都用上也沒能使她回心轉意,她也不忍殿下兩難,遂放她去了。
但是一封封密報到她手上時,她又忍不住的擔憂。
容徽回府又把這封家書看了再看,對比了密報,還是心中有氣。這人罵允王以身犯險,自己卻也敢孤軍深入。等她回京她必要好好笑話她,懲罰她。
入夜,容徽一人坐在床邊,手邊是斷成兩截的銀钗和數張畫像,還有那封家書,床頭是殿下的内衫。
這幾副畫像是鈴蘭描述給邊境畫師後畫的,畫師遠在邊外,技藝并不如京中名家好,連容徽也比不上,但是她能看出來,她好像是壯了一些,不似在京時那樣瘦弱。
容徽手上摸着布帛上的女子,戴盔披甲,眉心如聚,如此英氣逼人威風凜凜,誰人能想得到是女兒身。
她的殿下,什麼都好,文武精通比之她的兄弟們好得太多。就是在感情上一心挂在了她一個罪人身上。
她很想說她這一點不好,但是她卻不知眼中熱淚和憐惜暴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