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空從8歲那年開始留存了一段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依然清晰無比的記憶。

那是暮春的一個午後，粉櫻如雪的時節，某個不明飛行物戲劇性地降落了。

*

地球2012年4月1日。

來自Astrathyr星球的一對兄妹因為不明原因被迫降落在這個從未踏足的陌生星球。

飛船裡的兄妹兩人正在為這個意外展開激烈争執，或者說是單方面的指指點點。

“哥哥我果然還是太相信你了，你這個破飛船把我們弄到哪裡了？”小小的米娅雙手叉腰，在駕駛艙本就不大的空間裡來回轉來轉去，皮鞋敲擊地面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個不停。

米娅是一個不久前剛過完8歲生日的普通小孩，有一對普通的父母，和一個比她大4歲超級不普通的哥哥。

畢竟沒有哪個普通小孩從小到大是和各種各樣的機械作伴，還樂在其中，每天不是在搞發明就是在搞發明的路上。

然後終于今年12歲的埃米爾造出了他的第一個小型飛船，就十分有勇氣地帶上妹妹離家出走。

再見了媽媽，今晚她和哥哥就要遠航……

埃米爾盤腿坐在地上，頭疼地看着蹦蹦跳跳瞎轉悠的妹妹有些無奈，拒絕背上這口大鍋，慢慢道，“說清楚哦，我可沒有這個勇氣，是你非要跟上來的。”

米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間接承認，嘟囔道，“那你出門玩不帶妹妹也不對啊。”

“所以不是帶上你了。”埃米爾道。

米娅面無表情冷漠漠，拖長語調，“哦——厲害哦，不止帶上還帶偏了。”

埃米爾掩唇輕咳一聲，“畢竟是第一次載人，有點失誤很正常。”

雖然這麼說，其實他也挺意外，果然很不合理。

埃米爾閉了閉眼，手指抵着太陽穴，陷入沉思，從出發前到現在的每個細節重新倒帶，所有碎片拼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出現意外本就不合理，但更不合理的應該是……

*

“那我們要怎麼回去？”

妹妹清亮的聲線像一道提示音擊碎了記憶畫面，埃米爾猛然睜開眼睛，驟然的光襲來不适地眯眯眼，他看着妹妹怔楞了幾秒，揉了揉頭發起身道，“哥哥馬上能修好的。”

“馬上是多久啊，我們可是偷溜出來的，被發現了怎麼辦。”

埃米爾走過去捏了捏妹妹氣呼呼的小臉，安撫道，“好啦好啦，不是有哥哥在，在旁邊乖乖等着好嗎？”

米娅看着哥哥笑嘻嘻的樣子，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不管你了。”

*

“先别走，手鍊裡的Emi借哥哥下。”

提到Emi，米娅摸了摸左手手腕的晶體手鍊，悶悶地轉過小身子看着哥哥，有點愁，“Emi好像睡覺了，剛剛叫她一直沒有反應。”

Emi是埃米爾送給米娅的生日禮物，是來自Astrathyr聖殿的意識網絡分裂出的，通過編入各種數據學習功能超強的智能AI。

“不是睡覺了，給哥哥吧。”

米娅伸出手腕，微微蹙眉，“那你一定要修好她。”

埃米爾微微彎腰，摸摸妹妹操心的小腦袋，笑道，“知道啦，放心。”

*

米娅在旁邊無聊地看了一會兒忙起來就專注地不理人的哥哥，又跑到飛船的透明窗邊左看右看，滿是好奇。

“哥哥，我可以下去看看嗎？”

埃米爾下意識皺眉，剛想說不行，擡頭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頓了頓還是同意了，“等會，把手鍊帶上。”

米娅從善如流接過，“Emi呢？”

“傳到主機了。”

米娅點點頭剛準備走又被叫住，她轉過身疑惑地看着哥哥。

埃米爾突然離開座椅，走了過來，把手裡的包挂在妹妹身上，“别走太遠。”

*

米娅打開艙門開始探險，留可憐的哥哥大人繼續和他不知道哪裡出毛病的飛船作伴，一路蹦蹦跳跳，迎面對上一個小不點。

雖然她也是個小不點，但是氣勢不能小。

米娅挺直腰闆，神氣兮兮得，“喂，你看什麼看。”

“從天上掉下來了。”

“啊？”

米娅莫名其妙地看着小不點震驚得一點不帶掩飾的臉，“你沒有見過飛船嗎？”

“見過，可是也沒有這麼小的宇航員，這不合理，太空裡出生的孩子？不，太空裡生孩子更不合理，而且這個飛船也太小了點，怎麼看也不像地球的産物，也可能是我沒能了解到的領域，這個可能性比較大，又或者……”

一長串聽不懂的話飄過去了，好能念的小不點，可怕。

*

咕噜——

沉默。

米娅有點楞，下意識摸摸肚子，“诶，我該吃東西了嗎？”

咕噜——

“咦？”

千空眼睜睜看着疑似外星人的小不點為了确認自己肚子是不是又叫了，再次摸了摸肚子，面無表情分析的小臉差點沒繃住，“……是我的肚子在叫。”

米娅眨眨眼，“哦，那你也餓了嗎？”

……

所以兩次都是他的肚子在叫，你到底對自己肚子叫了有什麼執念。

千空已經不想再糾結餓不餓這個無聊的話題了，拒絕回答。

然後兩個小不點就這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無聲地對峙了好一會兒，誰都沒再開口。

*

片刻，米娅終于想起來什麼，在衣服上上下下每個兜都搜羅了一遍，看着手裡最後找到的唯一的一顆糖，沉默了。

一顆糖兩個人要怎麼分，這真是個偉大的命題。

小不點嚴肅的小臉滿是糾結，直直地盯着手心，快把手裡的糖盯出個洞來。

半晌像是終于清楚地認識到不管多大意念都不可能讓它突然變成兩個，鼓起臉頰，不情不願地緩緩把手往外遞。

這明晃晃的不舍，硬生生讓人看出了幾分悲壯來。

千空歎了口氣，剛想說不用給他也沒關系，就看到掙紮到一半的小不點像是又突然反應過來什麼，眼睛驟然亮起光，扒開斜跨的小包翻找起來，終于又翻出來第二顆糖。

“給。”

千空看着遞過來的糖，抿了抿唇接過，“謝謝。”

連裙子口袋都仔細翻過了，最後才想起包裡也會有的可能性。

在身上尋找物品時，注意力會集中在預期存放的位置。比如口袋、包，小不點連衣服夾層都考慮到了，優先級在前更加顯眼的斜挎包反而最後才注意到。

為什麼，說明包在她的記憶裡屬于被動接收的，也就是說是别人幫她挂上去的。

這是不用分析就能馬上看出來的信息，雖然沒什麼用。

*

米娅覺得自己真是個完美的孩子，媽媽說好孩子要學會分享，隻有一顆糖都舍得分給其他小不點，這是多麼令人動容的分享欲，但是她靠智慧找到了第二顆糖，大家都有了才是最完美的。

米娅日常自我誇誇，一擡眼看到對面的小不點拿着她難得的分享欲竟然無動于衷。

“你不餓嗎？”

眼神透着大有說出不餓就還給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