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甯煜始終陷在思緒中,他又一次痛恨起自己這兩條腿來,若是過去的他,如果喜歡上一個姑娘,定然有百分百的信心能如願。
可是現在的他一不敢确定青蓮會喜歡上一個坐輪椅的殘疾人,二不願耽誤她一生的志向。
痛苦侵襲着他的内心。
甯煜一向話少愛沉默,青蓮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依舊興緻勃勃地看着沿路的小攤。
路邊一個暈倒在地上的年輕女子引起了青蓮的注意,青蓮将女子扶起,女子的唇色和面色一樣蒼白,整個人虛弱無力,和過去的青蓮一樣瘦得一點都肉沒有。
女子似乎神志有些模糊,嘴裡喃喃念道:“餓,好餓……”
青蓮讓甯煜等一等,去旁邊的包子店買了兩個大肉包,又倒了一碗熱水,喂女子喝了一口水,又将包子撕成小塊喂進她口中。
喝了熱水,又吃了幾口包子,年輕女子才終于緩了過來。
青蓮從她的口中得知,原來女子名叫柳若菡,是從淮北逃來京城的。她的父親為了換取糧食,逼迫她嫁給隔壁家兒子,大婚那日,她逃了出來,可是來得匆匆,身上沒帶銀子,隻能在街上流浪乞讨了幾日,餓得實在受不了,便暈倒在大街上。
女子道:“我不後悔,就算餓死,我也不要嫁給那個整天沾花惹草喝酒打人的人。”
青蓮這才發現,她胳膊上布滿了傷痕,也不知是逼迫她嫁人的父親打的,還是喝醉後的未婚夫打的。”
有的親生父親連豬狗都不如,青蓮想到她的養父,二人生活如此拮據,養父也從沒想過将她變賣,讓她過着雖然拮據但還算幸福的日子。
她内心不忍,想到如今還是空着的土屋,略微沉吟,道:“我有一處去處可以讓你暫時安頓,免得在街上流浪,那裡有床可以睡覺,有爐竈可以做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女子低垂眉眼搖頭道:“有住的地方我已經很感激了。”
青蓮輕輕拍拍她的手,将地址說與她聽,女子念叨幾遍後,道:“我記住了,今日謝謝姐姐,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報答姐姐救命之恩。”
青蓮将剩下的肉包放進她的手裡,道:“以後就要靠你自己了,但是切記,别再回去那個家了。”
甯煜發現,這些日子他對青蓮的了解越來越多,她不像最開始他以為的那樣渾身帶着市儈,無禮又無知,她明明勇敢中帶着柔軟,想用自己的堅韌與善良溫暖一切。
告别女子後,青蓮重新推起甯煜的輪椅,回到了馬車候着的巷角。
回到青竹居,甯煜吃過了晚飯,看了會書,便準備歇下了。
今日正好又輪到青蓮守夜,她替甯煜洗漱後,吩咐如雲如鬓他們回去歇息。
此時甯煜突然開口:“今日如雲守夜吧,”他的目光移到青蓮身上,輕聲道:“你早點回去歇下吧。”
這一下連着如雲都奇怪了起來,連着好幾天都是青蓮守夜了,看得出來大公子喜歡和青蓮待在一起,今日明明是青蓮守夜,卻反而換了自己?
青蓮倒是沒有想太多,她覺得或許是公子怕别人說閑話。
她福了福身,回到了房間,下午甯煜買給她的那支簪子已經送到,放在她床邊的桌上。她小心翼翼地拿出簪子,插在鬓邊,對着銅鏡照了照,一想到這是公子送她的,她的内心便十分歡喜。
此刻如雲卷着被褥靠在門外早已睡着,房間内除了甯煜之外再無旁人,他聽着暖爐中劈啪作響的碳火,青蓮的氣息仿佛離他又近又遠。
甯煜控制不住的想着那個整日跟在身旁的穿着杏裙的女子,從她剛入府的那天開始想:她笑臉盈盈的出現在王媽身後,像一抹雨後最閃耀的雲彩,刺得他匆匆移開了視線。
那時他心灰意冷,越是鮮豔的便越是讓他心煩意亂。
他想趕走她,她卻偏偏賴着不走,勢必要讓他注意她渾身散發的明媚氣息,然後被那種氣息感染,一步步心甘情願地再鼓起勇氣面對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很殘酷,但卻因此遇見了她。
黑暗中,他看向了床榻邊的空地,往日青蓮的床鋪就在那兒,她離他那麼近,她的聲音就在耳邊,她的氣息就萦繞在他的鼻尖。有好幾次他都能聽見自己蓬勃的心跳聲,有一種欲望充斥在其中,讓他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還能充滿生機。
如果她對他來說一文不值,他大可以用身份與地位壓制她,讓她好好滿足自己,大不了再用些名利補償她,各取所需。
可偏偏她對他來說是不同的,是珍貴的,他不願讓那些東西侮辱了這份珍貴。他可以給她所有昂貴的東西,讓她過得物質豐裕,讓她高人一等,可幸福從來不是在于物質,他給不了她一個正常的健全的一生。
屋外又下起了雪,他能聽見雪落在窗沿上的簌簌聲,屋内的溫度又降了一些,他又想起下第一場雪時她臉上欣喜的表情。
他的心仿佛被冷冷的溫度凝固了,手腳漸漸也變得冰冷起來,他對着黑暗的安靜的空房間歎了口氣,決定從此封鎖好自己的心。
青蓮在床上翻來覆去,她的眼前總是忍不住浮起早上給甯煜沐浴時他的樣子。
這幾日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甯煜總是時不時有些怪怪的,他的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在她身上,如果目光也能有溫度的差别的話,那麼他的目光便是熱的、燙的,能燒得她的臉頰也發燙起來。每當這種時候,她的心也忽地變得十分有勁,在她的胸腔強烈地撞擊着。
看到甯昭昭和沈長安之間的那些青澀的暧昧氣息也總讓她想起這幾日和甯煜之間的奇怪氛圍。
似乎二者有些相似?
她不敢相信,那可是大公子,他什麼沒見過,又怎麼會與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動心呢。
就算真的有些什麼,也不是真的,那恐怕隻是纏綿病榻心灰意冷之人将一些依賴,錯認為了動心。
其他人都沉沉睡去,屋内靜悄悄的,青蓮聽見窗紙上被雪擊打得簌簌聲。
看來又開始落雪了,也不知公子睡着了沒有,冷不冷,屋裡的碳火可有及時換新的。
她看向桌子上放着的那支簪子,以及挂着的腰帶上系着的蓮花玉佩,終是不放心,起身想去甯煜房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