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口,小伍子指揮着幾個腳夫正往闆車上搬酒:“小心點,酒壇子又重又滑,可别摔了,這可是上好的醉茗露,來來來,這壇放這兒。”
裴霜瞥見門口停了輛豪華的馬車,屋裡郦凝枝正在招待人,她問小伍子:“裡頭那人誰呀,郦姨對他這麼客氣?”
“水和鎮上順德酒樓的呂掌櫃,喏,”小伍子順手一指,“來買酒的,正裝車呢。”
“他不是咱們家老客嗎?怎麼親自來了?”裴霜對順德酒樓有點印象,醉茗露賣的好,許多酒樓都會從客棧訂貨,順德酒樓當初是第一個找上門的,與雲來客棧的合作也有七八年了。
小伍子搖頭:“不太清楚,我剛才好像聽到了娘子你的名字,可能是找你的,說不定是來提親呢,呂掌櫃有個兒子哩。”
小伍子自顧自說起來:“呂掌櫃家産頗豐,姐姐要是嫁過去,就能當穿金戴銀的少夫人啦!”
“提親?”
“提親!”
兩個人語氣一疑惑一驚訝。
裴霜睨了霍元晦一眼:“向我提親,你這麼驚訝做什麼?不信我能嫁出去?”
她雙手叉腰語氣不善。
“當然不是。”霍元晦低頭皺了下眉,不應該呀……難道裴姨反悔了……
他向聊天的那桌走去,他娘這個笑模樣,确定是來向裴霜提親的嗎?
郦凝枝越過霍元晦看見了裴霜,向她招手道:“葭葭過來,呂掌櫃尋你有事。”
還真是找她的?單獨找裴霜能有什麼事,霍元晦手攥着衣袖。
還沒走近,裴霜就被呂掌櫃手上的戒指閃瞎了眼,兩手加起來寶石的,金的銀的,起碼戴了五個。等走近了更是不得了,腰上金腰帶扣,墜子是羊脂白玉的,以及脖子上半隐半露的金鍊子。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錢。
還有那身肥膘,非富貴人家是養不出的,看得出來這些年沒虧待自己那張嘴。一雙眼睛被臉上的肉擠得有些小,唇上和下巴上都蓄了些胡須,笑起來很是和氣。
“見過呂掌櫃,”裴霜行了個叉手禮,“不知您尋我,有什麼事?”
呂掌櫃看見裴霜明顯很開心,視線往旁邊的霍元晦上一帶,他臉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這……”
裴霜看了眼霍元晦,又看向呂掌櫃。
“這事情不方便讓我知道是嗎?”霍元晦沒給面子,直接問了。
郦凝枝推了推呂掌櫃:“你有什麼難處,對他們說就是了,我兒是最公正的,絕不會徇私枉法!這點,我郦凝枝拍着胸脯保證,呂掌櫃,我們合作這麼多年了,我不會害你的。”
這話,不像是提親,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有了郦凝枝的保證,呂掌櫃增長了一些信心,又想了一會兒,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好。郦掌櫃,我信你。”
大家來到後院落座,小伍子給衆人沏茶。
呂掌櫃上來就是歎了一聲氣:“唉——我是倒黴啊!我這些年守着順德酒樓,兢兢業業,幾乎沒出過什麼大事。約莫六日前,來了一對叔侄,在酒樓飲酒吃飯時,那位叔父忽然就沒了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侄兒當場就哭号上了,喊着順德酒樓害命。我聽見吵鬧聲匆忙過去,一查看,好嘛!脈搏呼吸都沒了,已是死的透透的。那侄兒指着桌上的一盤桂花蜜藕,叫嚷着就是這道菜害死了他的叔父,讓我還他叔父命來。”
裴霜問:“可是因為桂花蜜藕這道菜裡有他不能吃的東西嗎?緻敏了?”
裴霜知道有些人的體質就是比較特殊,許多尋常人都能吃的東西,但對這類人來說就如穿腸毒藥,輕則發紅疹水腫,重則送命,酒師父稱這種狀态為緻敏。
霍元晦體弱,小時候蓋不得棉麻做的被子,一蓋就渾身起紅疹,非得蓋絲綢做的不可,穿衣也是一樣,貼身料子一定要好,長大後才好點。
呂掌櫃喝了口茶,連聲應和:“對對對,那侄兒說他叔父碰不得蜂蜜,非說我那桂花蜜藕裡放了蜂蜜,讓他叔父誤食了,才送了命。可那道菜裡面根本沒有蜂蜜,我們的桂花蜜都是用桂花和糖腌制的,不曾加蜂蜜的。但那侄兒不聽,抓着我不放,讓我一定給他交代,否則就上公堂,讓我那酒樓沒法開。”
縣衙沒有接到報案,說明這事兒沒有鬧到上公堂的地步。也不難猜,生意人都怕晦氣,怕被影響了風水和口碑,順德酒樓死了人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店裡名聲肯定會受到很大影響。
呂掌櫃這副不差錢的打扮,估計是賠錢私了。
“你賠了多少錢?”霍元晦直接問。
呂掌櫃身子往後一仰,心想這縣尊大人果然厲害,他還沒說賠錢的事情,便猜到了,他心裡有點打鼓,又喝了兩口茶緩解緊張。
他緩緩伸出手掌:“五百兩。還請裡正當了見證,簽了契,這事兒就算結了。”
“五百兩!”
也不怪裴霜震驚,尋常人家一年的花銷都不過二十兩,五百兩不是個小數目。
呂掌櫃擦了擦臉上的汗:“多是多了些,這不是想着畢竟死了人,破财免災嘛。”
會有這麼好心?
裴霜幽幽道:“莫不是你明知桂花蜜藕裡面有蜂蜜……”
“不不不,不知……沒有……哎呀不是……”呂掌櫃急了,越急越亂。
“慢慢說,不急。”霍元晦的聲音,帶着些穩定人心的力量。
呂掌櫃抹了把額上的汗,解釋道:“我們自己釀的桂花蜜是沒有加蜂蜜的,但時下不是桂花的季節,去歲存的桂花蜜用完了,現在用的,都是從各處收來的,說是沒有加蜂蜜的,但畢竟不是自己做的,也無從查證。而且我們也不知道他吃不了蜂蜜呀。”
所以呂掌櫃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縣尊大人,我這不算犯法吧?”呂掌櫃抖着聲音問。
“若家屬沒有意見,便沒問題。”
這算是意外。
其實呂掌櫃的處理方法是大多人都會選擇的。民間這類事情很多,世人皆有不願見官的想法,大多數是私了,再請裡正作見證,到不了他這裡。
裴霜聽下來,覺得呂掌櫃可能有失察之處,但事情其實已經算解決了,又來尋她做什麼?
裴霜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呂掌櫃擺擺手:“我還沒說完哩,後面的事情呀,可吓人啦!那叔父既然死了,屍體總不好一直放着,我便幫着置辦了副薄皮棺材,将人下葬,用的墓地還是我給丈母準備的呢。前日清明,我和夫人去給丈人上墳,想着那叔父就在不遠處,順道祭拜一下,不料,那新墳居然有被人挖過的痕迹!”
“夫人和我,幾個丫鬟和小厮,都被吓了一跳。我心下奇怪,怕有人盜墓,便請人将土挖開,這一挖不得了啊,裡面的屍體,居然變成了個耄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