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門口簡易地支了個棚子,有了方寸陰涼,裴霜就坐在棚子下,她一手托腮,暖橙色的夕陽将她的發絲也染成金黃,陽光勾勒了她的側顔,連臉上的小絨毛也清晰可見。
她視線落在手中的幾張紙上,但眼神沒有聚焦,眼皮子都快耷拉下來,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正在與周公做鬥争,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
霍元晦倚在廊柱旁,無意識勾唇,靜靜地望着她。這些日子她的神情一直緊繃,向武的事,靈凡的事,都夠折騰的,累了也是應當。
他轉身欲走,不想打擾她的片刻休息,可她的腦袋卻一點點往下墜,像隻困倦的鳥兒,終于支撐不住,猛地往前一栽——
裴霜驟然驚醒,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從睡夢中抽離,眼前的俊顔非常熟悉,同時感受到有隻溫熱的手掌托着她的臉頰。
“差一點,你的腦袋就要多個包了。”
裴霜的腦袋趕緊離開了手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我腦袋結實得很,就這桌闆,才不會磕出包。”
“是我忘了,起碼也得是黃花梨做的。”
“霍元晦,你又翻舊賬!”其他事件她可能記得沒那麼清楚,這件事她記憶深刻,因為是第一次練功輕功時,沒控制好内力,一頭撞在了林間的一棵大樹上。
撞得腦袋上起了好大一個包,臉上還有樹皮印子,完全沒法見人,當天夜裡拿着把斧子就去砍樹了。
裴捕快從小就不受隔夜的氣。
樹幹有些粗,對于當時還小的裴霜來說,砍樹非常困難,為此她每天夜裡偷偷出門,砍上兩個時辰。
有天裴蕊娘起夜發現她不在床上,吓壞了,到處找。最後還是霍元晦帶着她們找到了正在砍樹的裴霜,她砍了半個月總算砍斷了,洋洋得意。
酒師父後來說,她可真會挑,一撞就撞了棵最貴重的。
郦凝枝找人把樹拖了回去,做了張桌子就擺在雲來客棧的正中央,邊角料也做了幾個小凳子。
霍元晦淺淺一提,她全想起來了,仿佛這事情就發生在昨日。
“那可是你的英勇事迹呀,十歲裴女俠大戰百年黃木怪。”
裴霜被氣笑:“别以為我不知道,好幾次你都偷偷跟在我身後,砍樹你也有份。”
她的話讓他臉上的笑一僵,有些驚訝:“你知道?”
“一開始不知道,後來在樹上發現了其他斧頭的痕迹。還有你那幾日上學堂老是打瞌睡披夫子批評,我就猜到了。”
霍元晦整理了下衣袖,順手撫摸過胸口的東西:“怎麼不問?”
“問什麼?”
“問我為什麼幫你?”霍元晦背對着夕陽坐着,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過裴霜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她隐隐覺得,霍元晦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轉變,變得沒那麼愛與她嗆聲,甚至于溫柔……
她居然能從他身上感受到溫柔,一定是最近太累,都出現幻覺了。
其實霍元晦待人一直很溫柔和氣,但對着她,是不太有的。
“誰知道你怎麼想的,不懂你們讀書人。”裴霜感覺奇奇怪怪的,下意識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拿起手裡的紙,指着道:“我仔細對比了一下向武和靈凡身上的指印,發現很相似,結合腳印來看,兇手是個高大的男人。”
“兩起案子是同一個兇手?”
“不能下十分的結論,但也有七八分。”
“除了指印,還有别的證據嗎?”這兩個指印實在是太模糊,任何一個成年男人基本都能匹配得上。
“還有的,靈凡的死因,她是被捏斷頸骨而死,但她頸骨斷裂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樣。”裴霜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示意他看她的手勢。
“一般人掐住别人的脖子,都是這樣,然後用力,往旁邊一掰,頸骨呈折斷狀,脖頸處也會留下一個完整的手掌印,但靈凡不同。”裴霜換了手勢,五指成爪,掌心騰空,并沒有貼到頸上,隻有指腹與皮膚接觸,“她是這樣,被直接捏碎頸骨,所以隻有指印。”
霍元晦了然:“說明動手之人指力非凡。”
“不錯。”
向武的脊骨也是被捏碎的,指力非凡的人一下子出現兩個,不太可能。
妙玄的簿子裡面并沒有向武的名字,說明他與靈凡素不相識。若殺死兩個人的是同一個人,必定是與這兩人都有聯系之人。
向武是樓家的花匠,而靈凡給樓青東施過術,線索冥冥中又彙聚到了樓家。
今日天色已晚,再去樓家不合适,霍元晦沒有忘記自己來找裴霜的目的,邀她一起去十一家。
“靈凡已死,現在去,或許有些話他們願意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