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放鳳凰元靈的感覺和之前四年都不一樣,比釋放烈鬓白獅元靈時的任何一次來的都要順暢和爽快。不需要誰來教導,也不需要動用武技,鐘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展翅飛翔,自如地在空中俯瞰瀚海郡燈火闌珊的除夕夜色,仿佛這一雙赤焰羽翼生來就篆刻在他的背上。
被他挾持的楊拙一直異常順從地摟着他的脖頸,絲毫沒有反抗的意圖。他們兩人最終在瀚海郡城門附近一座鐘樓的頂層降落,那裡足夠僻靜,又有屋檐遮風擋雪。鐘晖放下楊拙,扶着欄杆向外張望,遠處是一片雲遮霧罩似的茫茫純白。
看來幻象的範圍也是有極限的,畢竟是提取記憶捏造的虛假世界,一旦超出楊拙的記憶範疇,就會出現像是遊戲地圖鎖一樣的空氣牆。
鐘晖心下了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不能及時喚醒楊拙,他就帶着楊拙一起嘗試從空氣牆沖出去,強行突破幻象。
有了計劃也就有了底氣,他轉身,望向抱着膝蓋呆坐在牆角的楊拙。對方低着頭一言不發,單薄的身體幾乎與牆壁的陰影融為一體,在刺骨的寒風中微微發抖。
鐘晖感到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用力擰成了麻花,他趕忙從儲物戒中抖出新買的紫色披風,小心翼翼地蓋在楊拙肩上。
“你現在,肯定不認識我了,對吧?”他歎了口氣,主動挑起了話頭。
聽到他略顯失落的問話,楊拙才擡起臉來直視他。漆黑的鳳眸裡既無驚慌也無恐懼,一如既往地古井無波。
“我應該認識你麼?”楊拙平靜地反問,“你是瀚海學院的學生?”
他沒有理會鐘晖給他披的外衣,厚實的披風一不小心滑落到了地上。
“你當然應該認識我,還有我不是瀚海學院的學生,但這都不重要。”
鐘晖撿起披風拍掉灰塵,一邊耐心地重新給楊拙披好又系緊綁帶,一邊思索該如何才能給如今的楊拙一個巨大的沖擊。
“我知道你的秘密。”他斟酌着開口,“我知道,你是重生的。”
他單刀直入地抛出了最重量級的炸彈,卻收獲了楊拙看傻子一樣的古怪眼神。
“重生是什麼意思?”楊拙問。
鐘晖晴天霹靂,沉默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萬萬沒想到魔鏡之湖封存記憶的能力如此強大,就連重生的陰影都能徹底抹去。
鐘晖不信邪,又試探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你本該覺醒魔族血脈,遊曆天下,稱霸郄地,成為半神魔尊的。你都不記得了?”
楊拙突然弓起腰一陣猛咳,嘶啞的咳嗽中夾雜着幾聲氣喘似的輕笑。他歪斜着身子打量鐘晖,勾了勾唇角道:“你...是不是,咳、話本看多了?”
鐘晖被他虛弱的模樣吓了一跳,又想起來楊拙腳踝也有傷,手忙腳亂地從儲物戒裡掏出各式各樣的内傷外傷藥,精緻的藥瓶林林總總擺了一地。
“你都不好奇我是什麼人嗎?”鐘晖嘀咕道,“而且你也太淡定了吧,要是我把你搶走是為了害你怎麼辦?”
“呵呵。”楊拙又笑,語氣意外地柔和,帶着一絲自嘲,“如果你想讓我知道你是誰,你自然會告訴我。如果你不想,我問了也沒有用。”
“我是先天不足的廢元靈短命鬼,你想對我做什麼,我都無法反抗,所以你的目的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大不了,就是要我的命。”
......即使失去元力、失去記憶,楊拙也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楊拙。好像一切都盡在掌握,又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
鐘晖默然,拔開一隻瓷瓶的木塞,把活血化瘀的藥膏倒在掌心。
“你說得對,”他歎了口氣,卷起楊拙的褲腳,“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是誰。”
被體溫稍稍焐熱的油膏敷在微涼的皮膚上時,楊拙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旋即他聽到眼前陌生的俊美青年冷靜地吐出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自我介紹。
“我是鐘晖。”
楊拙立刻搖頭否認:“你不是鐘晖。”
鐘晖其人,燒成灰他也認得。把傲慢和腎虛刻進了骨子裡的人,就算施以人/皮/面/具易容,也無法僞裝出這樣一張清澈純良的臉。況且,他的耳邊和下颌似乎也沒有人/皮/面/具的貼合線。
想到這,楊拙愣了一瞬。
奇怪,自己是怎麼判斷出有沒有面具貼合線的?
“我就是鐘晖,當然不是鐘家那個霸淩你的王八蛋。”鐘晖認真地說,“是為了你從地球穿越過來的人,恰好同名同姓而已。”
他揉着楊拙伶仃的腳腕,娓娓道來:“你和我現在被困在一個虛假的幻象裡面,你的一部分記憶被封存了,所以你忘了你的真實身份,忘了你重生的經過,也忘了我。”
“怎麼樣?有沒有想起來什麼?”
望着“鐘晖”柔軟的淺杏色短發和飽含期待閃閃發亮的琥珀色桃花眼,楊拙忽然沒能順利地開口告訴他,自己什麼也沒想起來。
幻象嗎?
沒錯,真的很像是一場冬夜裡的美夢。
身份成謎的青年從天而降,把他從戲台上掠走,細心地為他裹緊做工細緻的披風,現在又半跪下來替他傷處抹藥,對他說了一番沒頭沒尾的胡話。
而更令他感到混亂的是,自己對這個胡言亂語的青年竟然生不出一絲警惕之心,潛意識比他更先一步接納了青年的善意。
為什麼?因為這個人對他太溫柔了麼?溫柔分明才是最可疑的。
誰會費勁心思來欺騙一個在戲班子裡演醜角都遭人白眼的毀容殘廢呢?編瞎話都編得不像樣,該不會是從話本上抄的?
楊拙陷入了沉默。
鐘晖擦幹淨手,一撩衣擺,幹脆與楊拙面對面坐下。
“先吃點東西吧。”鐘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幻象裡,時間會正常流逝,折騰過三個小世界,他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