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翡翠城後,前往奴隸管理機構的一路上,鐘晖一直盡職盡責地扮演着一名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寵物角色,就連頭都沒敢擡起來一下。他看不見兩旁的街道,隻能從時不時響起的叫賣聲和笑鬧聲中判斷翡翠城的繁華。
綠披風将他們帶到了一處守衛森嚴的鐵門前,忙不疊地介紹道:“大人,這裡就是翡翠城的奴隸收管所,不僅能給奴隸做登記,也關着很多新鮮的無主奴隸。”
“您如果覺得一個奴隸不夠襯托您的身份,我比較推薦在收管所買新的。現在拍賣場上行情太亂了,貨物質量參差不齊的。”
“哦對了,您之後還有什麼安排,随便吩咐我便是,我就在門口守......”
“你可以滾了。”楊拙冷冷地剜了喋喋不休的綠披風一眼,毫不客氣地下達驅逐令。
綠披風欲言又止,回想起自己兩個下屬的爪子被齊肘截斷的慘狀,還是閉上嘴乖乖溜走了。
鐵門被兩側的守衛拉開,楊拙牽着鐘晖的手,一同走進門去。
門内的情形井然有序得超出鐘晖的想象:一排半獸魔族坐在玻璃櫃台後,通過窗口跟攜帶奴隸的魔主交談,開具幾張白紙黑字的證明書。再由專門的護衛帶領主奴前往後院的行刑室,為奴隸刻下烙印或戴上項圈。
一開始,鐘晖很難把眼前堪稱文明的場景跟“奴隸管理機構”聯系在一起,總覺得這裡更像是醫院或銀行之類的地方,直到他聽見後院裡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公雞頭的半獸魔族用長滿羽毛的尖爪勾着一根鎖鍊,硬生生從行刑室裡拖出了一個瘦得像把枯柴的人族奴隸。那人渾身赤/裸,蓬頭垢面,手腳并用在地上邊哭邊爬,裸露的脊背上赫然是一圈又一圈血肉模糊的燙傷烙印。
公雞頭拉扯的手法十分粗暴,仿佛鐵鍊那端拴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灘爛肉。那奴隸聲音嘶啞地叫喊着求救,但周圍的魔族,甚至人族,皆是對此熟視無睹。
鐘晖下意識要出言制止,卻被楊拙用手指點住了唇。
楊拙微微搖了搖頭,鳳眼裡明晃晃地寫着:你救不了他。
就在鐘晖猶豫的一刹那,那形容凄慘的奴隸已經爬過了他的腳邊。
看到和楊拙肩并肩站着的鐘晖,不知是男是女的奴隸呆呆地停頓了一下,藏在髒亂頭發後的無神雙眼閃過一絲羨慕。
與奴隸眼神交彙的瞬間,鐘晖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了。
他想救這個人,他能做得到,隻要斬斷鎖鍊再殺掉那個公雞頭魔主就行了。
但是這之後呢?他和楊拙會迅速成為衆矢之的,成為膽敢反抗魔域鐵律、挑戰魔主權威的魔族公敵。
他能冒得起這個風險嗎?就算救下這一個人,他能救得了所有人嗎?
隻要郄地魔域的四大領主在位一天,不,隻要崇尚弱肉強食又毫無道德感情的魔族存在一天,戰争就不會結束,奴隸永遠也無法獲得解放。
人族與魔族的血海深仇究竟從何而來,僅憑《天玄至尊》寥寥數語的文字描述,終究比不上親眼所見、親身所感來得殘酷又直觀。
鐘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重新溫馴地低下頭,默默跟在楊拙身後。
奴隸收管所的半貓人櫃員熟練地替他們辦理登記業務,語氣輕快地問:“先生您好,請問您是選擇烙印還是項圈?烙印價格十金币,項圈價格五十金币,挂失可補。”
她甜美的嗓音和熱情的态度反而讓鐘晖倍感不适,他再一次意識到,在普通魔族眼裡,人族隻不過是一件明碼标價的商品罷了,價值僅與幾袋面粉不相上下。
“項圈。”楊拙微微皺眉,說道。
櫃員點點頭,從抽屜中取出一張表格,推到楊拙面前,介紹道:“根據煙鈴大人的規定,在翡翠城内,郄地金元和景國金币均為通用貨币,巴丘銅劵和莽蒼銀葉都是不能用的哦。”
“請在這裡填寫您和奴隸的基本信息,付款之後就可以去後院領取項圈和銘牌了。項圈的款式可以随意挑選,但是銘牌必須要帶在顯眼的位置才行,這也是為了您的财産安全着想。”
就在楊拙潦草幾筆填完那張表格時,櫃台裡的半貓人櫃員忽然把毛茸茸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沖他抛了個媚眼,嬌聲道:“那個,我馬上就換班了,您一會兒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頓午飯呢?”
她光看外表就知道,眼前這位可是坐一整年班都難得一遇的高階魔族!魔氣流露出的力量也十分純淨,絕對是低調出行的貴族強者。若是能吸納他身上的元力,勢必對她自己的修煉大有裨益!
然而她的幻想在下一刻迎來了當頭一棒,那名冷峻蒼白的黑發男子隻用了一句話,便讓她雙修的念頭徹底煙消雲散。
“拿開,”楊拙瞥了一眼她的手掌,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半貓人櫃員慌慌張張地把手縮了回來,她的危機直覺告訴她,這不是恐吓,也不是威脅,而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魔族對殺氣有種天然的敏感,她确信這位高等魔族剛剛對她起了殺心。
不能再激怒他了!她一抖耳朵尖,恭恭敬敬地結巴道:“好,好的。請您,您,拿好,憑,憑條。”
那黑發魔族這才起身,留下五十枚金币,帶着身旁容顔俊美的人族奴隸離開了。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向後院的走廊後,半貓人才止住了顫抖。
冷汗早已浸濕了她的衣衫,硬邦邦地貼在她身上。她一摸後背,摸到了一手細碎的冰晶。
後院屋内,面對一牆造型各異的項圈鐵鍊,鐘晖和楊拙的臉色都不算太好看。奴隸收管所準備的項圈無一例外的沉重粗糙,乃是一種行走的酷刑,時刻彰顯着地位的差距。
方才那奴隸半死不活的模樣還盤旋在鐘晖的腦海,再想到魔域裡成千上萬的戰俘大多都隻能淪落到如此下場,一口惡氣就梗在他的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
假如,統領魔域的不再是殘暴冷血的四大領主,而是冷靜理智的魔尊大人的話?
沒錯,在《天玄至尊》的原著裡,楊拙曾經做到過一次。隻不過在作者刻意的詳略安排下,魔族無可救藥的血腥一面被隐藏了起來,讓書中的主角和書外的讀者都誤以為,人魔共存是可行的。
實際上,人魔共存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