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十七年秋,眼下天氣漸涼已然将近寒露。
本來晌午過後鎮上行人應是漸少,卻也因着齊楓這仙風道骨的少年道士,算卦一算一個準的本事,慕名而來的人也不少。
夕陽薄暮,方才将收完街角小攤,正沿着往常行路将往回走。玉濤正抱着這一月來積攢的工錢——一個沉甸甸的錢匣子。
他們隻不過在街頭駐足一瞬,玉濤那眼神直勾勾盯着遠處若有所思的模樣卻也叫齊楓盡收眼底。
那街口賣糖墩兒的賣貨郎已然認得他們,隔着老遠便揚聲招呼着。
玉濤見狀索性抱住齊楓手臂搖了搖,揚起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撒嬌道:“楓師弟,你最好了!”
齊楓怎不知他心中所想,卻也隻垂眸道:“小師哥,糖吃多了會長蛀牙的。”
玉濤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有些疑惑:“蛀牙,那是什麼?”
齊楓想起方才順風聽見徐記綠豆糕鋪門口有位娘子說的話。
他試着轉變了表達:“會得齲病。”
這下玉濤懂了,他活了好幾年,第一次聽到“蛀牙”這個說法,師傅隻跟他搶吃的沒教過他這些。
但小孩具有自己獨特理解,有理有據道:“可我才剛到龀齒的時候,不會得齲病的。”
小孩說話的音調軟綿綿的還不太标準。
估計齊楓也沒想到對自己那般苛刻的人,對小孩又是這般縱容。
“今日買一串,明日就克制一天,可行?”
玉濤見他松口,忙不疊答應下來:“可行可行,楓師弟我們現在買好不好?”
齊楓笑而不答,隻從錢匣子裡取了兩文錢,牽着人朝着小販走去,付過錢後他挑了串品相最好的遞給玉濤,順手将人懷裡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玉濤滿心歡喜地拆開油紙遞到齊楓嘴邊,後者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
反應過來的齊楓,絲毫沒有多想就拒絕道:“我不吃,你吃就行。”
但玉濤不聽,這段時間以來他跟着齊楓已經耳濡目染學會了尊老愛幼。
“我是你師哥,你應該聽我的!”
他振振有詞地威脅道:“你不吃的話,那我,我也不吃了!”
說着又将糖葫蘆往齊楓嘴邊怼了怼。
這應該是眼前此人如今能想到最具威脅的話了,齊楓無奈地咬下一顆,酸酸甜甜的,之前他從未吃過。
玉濤問:“好吃嗎?”
齊楓實話實說,道:“好吃。”
玉濤聞言也咬下半顆含在嘴裡,齊楓見狀叮囑道:“慢點吃,小心噎着。”
玉面團子嘴裡大半顆山楂生生鼓起半邊腮幫子,聽到這話也隻是匆匆應下。
若說表裡如一,那玉濤此時便是心口一道甜蜜。
小鎮粗布行客三兩兩,好不熱鬧;青鸾山一派秋後寂寥,金光蒼涼。
路至山腰,石梯兩旁的草林翠樹傳來微不可察的簌簌聲響,一陣涼風拂過,齊楓敏銳地察覺到不對,有人跟着他們,而且蓄勢待發。
他的步履依舊,神色如常,低頭與小師哥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
若是跟小師哥比,齊楓在體力上還是差了些,在練功方面小師哥天賦異禀,但要論經驗還是齊楓更甚一籌。
齊楓穩穩踩在石階上,壓低了聲音道:“你先走,我斷後。”
玉濤沒有回答隻是用手指在他手背蹭了蹭,随即朝山上跑去,幾乎隻見得殘影。
齊楓站在原地直至看不見一絲人影後才邁開了步子朝山上走去。
衰草微拂,劍出七寸,冷刀側臉劈過,齊楓擡手擊中人手肘,手疾眼快的接住那人松手掉落的刀,側身一腳将其踹倒在地上。
懷裡的東西落了一地,錢匣子的鐵扣倒開,千百枚銅錢叮鈴哐啷滾得滿地盡是,大半錢币直直掉下長階。
平心而論,這還是他第一次拿劍,可内心毫無波瀾,甚至莫名有股久違之感。
即使對方人多勢衆,他照樣不落下風。
襲面而來的刀光劍影,他都能堪堪接住,縱然有些生疏,但那一招一式卻也都無師自通。
倏忽齊楓眼角冷色一閃,來不及躲閃,銀镖狠狠地刺進了他的腳踝,他一時吃痛,手上力弱下半分。
又有人趁此猛踹他一腳,後者猝不及防地摔了個踉跄,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一塊青苔斑駁的方石上,殷紅的血順着額角流下,侵染了俊秀的面龐,其人瞬間便失了意識。
長刃泛着銀光,擡手就要刺下來。
可幾乎就在刹那間,那劍鋒被人赤手捏住,力道微微重上一分,那劍頃刻間便裂成了碎片。
此人駐足于齊楓身前,垂眸凝視着青苔石上昏迷不醒的人,連一絲多餘的眼神都未分給他們。
一刹那間,天地瞬靜,周遭空間似乎扭曲一霎。
一息之後,青鸾山恢複尋常模樣,石階隻餘二人。
是久久地凝視,宛若擦拭失而複得的珍寶,和着鮮血和呢喃。
翠竹落葉,殘陽微暖,誓言與決心和風拂過,第一次有了溫度。
青鸾山地界偏僻,山腳繞過禅陽河,郁郁蔥蔥,天地靈氣荟聚,是處萬物靈長之地,常有百鳥啼鳴。
齊楓耳邊尖細的鳴聲不絕,惺忪睜眼後,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道清晰又淩厲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