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生猜不透齊楓的想法,隻見得對方又嘀咕一句:“真的假的?”
夏凡生語氣真摯道:“真的,比真金還真。”
齊楓又不說話了,沉默着準備下棋,剛執起黑子來,他看向棋局剛要落子,去發現整張棋盤被一黑一白填的滿滿當當。
這時夏凡生發現他的呆愣,輕笑一聲,“小楓,你赢了。”
齊楓有些不确定:“我赢了?”
他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一顆白子都沒吃,這就赢了?
夏凡生肯定道:“對。”
齊楓想了一下,道:“……我還是第一次下棋。”
夏凡生毫不猶豫道:“那小楓這是天賦異禀啊。”
正說着,夏凡生朝窗外瞥了一眼,便道:“天色不早了,小楓該休息了,明日還有的忙。”
齊楓有些猶豫,他還有問題沒問,錯過了今晚明日便更難找時機。
卻沒料到是困了就有人遞枕頭,夏凡生又說道:“師兄師姐應該剛歇下不久,這時回去怕是會驚醒他們,小楓今晚就歇在頂樓罷,後邊有處隔間可以休息。”
說着他便要起身,齊楓有了動作,他站起身來,他看着面前的人的架勢是往外走去,他有些急,壓着聲音喊了一句:“哥你去哪?”
夏凡生聞聲轉過身來,見齊楓散着一頭墨發,披着件鎳灰色外衫站在燈火長夜下,孟秋的晚風吹動床邊一株株肆意的白山茶花枝,腰後的長發微微飄飛,與周圍景色渾然天成仿佛九天之上的望舒谪凡。
夏凡生蓦地聞到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他的視線離開發尾微微上移,他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容,對上那雙裹雜着的情緒他須細細品味才能讀懂的眼眸。
天地未變,夏凡生忽然覺得眼前這景象像是和許多年前的一幕重疊,一時間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齊楓見人盯着他也不說話,便喚了一聲:“哥?”
夏凡生被這一聲颠倒時空的稱呼拉回思緒,面不改色道:“我出去走走,隔間就在裡面,小楓直接進去便是。”
齊楓又追問:“哥今晚在哪休息?”
夏凡生避而不答,“小楓休息便好,不用擔心我。”
齊楓見人要走,腦子有點頓,直接說道:“哥你今晚和我一起睡,行嗎?”
他之前也睡過夏凡生的床,那張床躺三個人都綽綽有餘,那這裡的床應該也不會小,睡兩個人應該也不成問題。
都是男的,擠一張床應該也沒事,就是有些委屈人家一界尊者還要跟他一起擠一張床。
夏凡生還是真沒想到齊楓能說這話,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小楓?”
齊楓直言道:“不行嗎?”
夏凡生:“…………”
他猶豫一下,同意了。
直到真的熄了燈躺在床榻之上,身邊傳來勻順的呼吸聲時他都還沒反應過來。
此夜可聽窗外花落聲,繼平心動,無聲無息。
齊楓和他有一些距離,中間差着将近一隻手臂的長度。
夏凡生阖上眼眸,不出片時他清晰的感受到内側有一道眼神直勾勾地注視着他。
夏凡生:“......”
緊接着他便聽到身旁人輕聲詢問:“哥,你睡了嗎?”
夏凡生睜開眼,也輕聲回道:“沒有,怎麼了小楓?”
齊楓見人還沒睡便想繼續問,但又有些覺得自己一直追問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夏凡生見人沒有接話,他沉默着回想今日的異常,也就是他講了五界去處後,他怕被看出端倪便沒去齊楓房間,卻不料人親自找來了,借着棋局問了他不少問題,他見棋局已定,便提出休息但齊楓卻讓他留下來,眼下又像還有話要說。
他就知道師尊聰慧,遲早都會知道的。他估摸着這人不接話許是覺得自己問了這麼多問題有些難為情了?
他閉了閉眼,有些無奈,主動開口:“小楓可還有何想問的?”
齊楓有種被戳破心思的窘迫,不過很快理智便戰勝了他的大腦。
“哥……你為什麼不願意讓我去魔界?”
夏凡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夏凡生隻得一句:“我沒有不願意讓你去魔界。”
齊楓反問:“那哥為什麼那樣介紹魔界?”
夏凡生道:“我沒有欺你,魔界的确是那般,不過不全是罷了。”
齊楓能感覺到夏凡生沒有說實情,至少沒有說全部,可為什麼要瞞他?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細想他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後除了在青鸾山的那一個月是他自己決定的,遇見夏凡生之後到現在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他最初以為是一時興起,但到現在如若他依舊這麼認為的話,他便是蠢的不可救藥了。
他自認為自己是個在情感方面很遲鈍的一個人,但是那一道道溫聲細語,一遍遍耐心詢問,那奇幻到不可思議的風花雪月,讓他一次次感受到那一腔赤忱,對他好不好他又怎會分不清?
但此情此景到底是他太高估自己了,是他太過看重這份關系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他的生活中處處都有夏凡生的痕迹。
自己的一切都沒有隐瞞他,但是關于他自己,夏凡生卻還有很多不盡言。
霎時間,齊楓發覺他連自己身上的秘密都不知道,夏凡生知道卻又不告訴他。
齊楓開始反思他為什麼回來到這,為何相貌未改,姓名依舊。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還不知道夏凡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青鸾山,為什麼會不留餘力的幫他,為什麼從來不求回報,一界尊者為什麼要在他身上浪費那麼多時間?
以前算他愚笨,從未細想過。
現在看來他就像是隻乖乖跳入陷阱的雀鳥,一無所知,懵懂溫順。
齊楓感到有些迷茫,他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事情,他不明白在他眼裡可以信任的朋友卻對他隐瞞這麼多事,其中還包括關于他自己的。
對他自己身上的秘密,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不能知道?憑什麼不能知道?
他再次開口時,啞聲的出乎意料,“在你眼裡我是誰……”
夏凡生察覺到了他語氣裡的不同尋常,但齊楓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又道:“我是邑州城的齊楓,還是你口中的師尊?”
幾乎是不可置信展使他平了微蹙的眉,許多年過去他再一次如此明顯的面露驚恐。
他偏過頭,透過黑黯看向身旁人,他有些謹慎的開口:“……你想起來了?”
齊楓不接話,夏凡生意識到他并沒真想起來,但要想得到答案自己就得先回話。
他鄭重無比的開口:“在我眼裡你是齊楓。不論是在邑州城的齊家少爺還是白鶴城的新生魁首亦或是…師尊,甚至他于其他什麼,你都是齊楓,無關身份。”
“有很多事還沒告訴你,不是想瞞着你,是時機未到。”
在夏凡生眼中,黑夜白晝并無區别。
他側過身,見面前的人背對着他,那清瘦的脊背明明他伸手就能夠到卻又像隔着天塹般遙遠不可逾越。
“你戴的那條平安扣裡面有很多封印,想要解開就隻能去九裡松,那裡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真相。”
“魔界不是所有地方都與雲栖境一般無二,我要是将魔界說得天花亂墜,你是否會考慮來魔界而不去仙界了?”
“魔界無法為你的封印提供任何助力也不适合修煉這點,我并未欺你。我想要你的選擇是心之所向,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
“——包括我。”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說話也沒什麼底氣:“但我始終是瞞了你,對不起。”
齊楓悶悶的聲音傳來:“你就沒想過有天我會發現所有真相嗎?”
夏凡生道:“想過,但沒有細想,不論發生什麼我都心甘情願受着。”
“我隻希望那天之後你可以平安健康,萬事勝意,至于以後的日子有沒有我都不重要。”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夏凡生看見齊楓轉過身來一言不發的凝視着自己。
靜默良久,夏凡生發現齊楓朝這邊靠了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拉近,夏凡生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齊楓近在咫尺的面容并未叫夏凡生看了去,他直直埋進後者懷裡。
夏凡生一動也不敢動的,不明現狀。他剛要開口,卻又突然覺察到自己衣襟口有股涼薄感,有如流水般滲透他的衣襟淌進他的胸膛,心口濕潤一片。
夏凡生僵住了,他從未預料到事情會發生到這個地步,他原本打算不論齊楓怨他也好恨他也罷,就算叫他永生不見,他也無怨無悔。
夏凡生從未見過眼前人這般模樣,他手足無措的隻覺得這比剖心剔骨更難受。他從未想過齊楓會有這般反應,早知會有今日他必然不會選擇這條路。
他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放置,猶豫片刻他擡手緩緩伸到人的背後輕輕拍着一下又一下,安撫着難以平複的心緒。
周遭靜默良久,夏凡生第一次見到齊楓的眼淚,卻是無聲的。
懷中隔着衣衫傳來溫熱,可稱為毫無波瀾起伏,找不到一絲破綻的聲音傳來,可偏偏是這毫無異端的語調才更顯遮掩。
“他們說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不可信,”他還特意補充一下,“尤其是晚上。”
夏凡生忍俊不禁,但又害怕齊楓真的不信他,旋即正色問:“誰說的?”
齊楓未擡頭,就着這話繼續說:“我本不該再信你,但你的眼睛告訴我,還可以再信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