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盤山路兜兜轉轉,穿過茂密的冷杉林,嵌在山腰上的别墅就這樣展現在方頌安面前。
這是希雲董事邵一凝的住所,也是邵熙雲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
邵一凝是晉城的一代傳奇。
她白手起家創建傳媒公司,深谙宣傳營銷之道,不知捧火了多少明星。當年在晉城流傳一句話,隻要凝姐想捧,是頭豬都能火起來。
三十歲時,她突然宣布産子,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懷孕,也沒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在當時那個年代,堪稱非常猛烈的壯舉。
然而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卻和方頌安的母親蔣韻容,一個标準的“賢妻良母”是至交好友。
兩人一起讀書上學,考上同一所大學,在差不多的時間懷孕生子,一同育兒談心,直到病魔送走了蔣韻容的生命。
母親去世以後,方頌安也成了半山别墅的常客。
管家提前得知了兩人要回來,早早打開院門,向二人恭敬問好。
方頌安進了屋,邵一凝剛好從樓上走下來。
即便是在家裡,她也依舊一身商務裝,頭發一絲不苟地盤起,優雅地像是在出席宴會。
方頌安略微躬身:“邵姨。”
“安安來了。”
邵一凝露出些許笑意,看上去不算親熱,但方頌安知道,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很親近的表現。
“坐,”她随便指了個位置,對方頌安道:“聽說千禧最近有變動,熙熙馬不停蹄地趕回國,這幾天我都見不着他人影,要不是今天托你的福,我怕不是過年才能見着他。”
邵熙雲笑道:“點我呢邵董,行,打明兒我就搬回來住,三天之内你不給我趕出去,我就去跟你幹閨女姓。”
邵一凝冷哼了一聲:“我看你倒是想,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你。”
她起身對管家道:“人都到齊了,準備開餐。”
邵熙雲不願意回家是有原因的。邵一凝獨居已久,吃飯做事規矩多,在家也要用餐桌禮儀,拘束得很。
方頌安一年也就來兩三回,也願意守她的規矩,哄長輩高興。
早年工作的時候她總忘吃飯,落下了胃病,她面前的幾道菜都是照顧她做的。
邵一凝向來如此,說的少做的多,即便見面看上去關系淡淡,但若真有什麼事,她必定會站在自己身邊。
飯後坐在一起,又聊了些公司的事,邵一凝到底是老道,幾句點撥也夠方頌安受益。邵熙雲不參與他們的談話,在旁邊剝橘子吃。
聊了有一會,話題漸漸回到他們小時候的事來,邵一凝看了一眼牆上挂着的日曆,有些怅然道:“下月要去看你母親吧。”
方頌安垂下眼:“嗯。”
邵熙雲把剝好的橘子掰了一瓣,直接遞到方頌安嘴邊。
“今年我陪你?”
方頌安皺眉,下意識後撤,見橘子上面沒有一點白絲,才張開嘴咬了下去。
吃完後,搖頭說道:“不了,我自己去,跟她說說話。”
邵一凝長歎口氣,說道:“好好照顧自己,韻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健康快樂。”
“我知道的邵姨,我現在有錢有事業,沒什麼不快樂的。”
“那就好。”邵一凝看看時間,說道:“我近來睡得早,你若在這裡住,和管家說一聲便是,不想住我也不留你了。”
方頌安起身道:“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看您。”
“我送你吧。”邵熙雲站起身。
“可别折騰了,”方頌安道:“我開車過來的,自己回就成。”
邵熙雲也沒再堅持。
“那……黃家生日宴前我找你。”
方頌安頭都沒回,随意揮揮手道:“到時候再定。”
她走出大門,卻不知道身後有個人站在玻璃幕牆後,看着她的背影凝望許久。
邵一凝上樓走到一半,看着樓下的望妻石,說道:“别看了,尾氣都散光了。”
邵熙雲咬了咬牙:“我站這吹會風。”
邵一凝看着嘴硬的兒子,搖了搖頭,不再管他,轉身上樓。
方頌安上了車,有些疲憊。她不是愛社交的性格,隻是身處其中沒有辦法。
打開手機,第一條是賀年的報平安消息。
【我到家了。】
沒過幾分鐘,他又發來一張圖片。
【圖片】
【是不是比剛帶回來的時候長高了?】
圖片是一張發财樹。
上次和小雨出去玩,她喝多了,非要把酒店的發财樹搬回家。酒店的人都信财運,就是再照顧客戶也不能把這個送她。
方頌安沒辦法,帶她去花鳥市場買了個樹苗,沒想到酒醒了她就不認賬了,說什麼也不承認自己幹過的蠢事。
方頌安無奈,她的公寓裡沒有任何活着的東西,她怕養死,幹脆扔給了賀年。
賀年倒是把樹苗照顧得很好,都有膝蓋高了。
方頌安關掉手機,開車去了賀年那裡。
回到家已經快12點,賀年一如往常接過她的衣服。
方頌安特地站在門口觀察了一會兒,看到他背過身,習慣性拿起自己的衣服嗅了嗅。
她靠在玄關處,雙手随意地插在口袋,眼帶笑意。
“這次也有奇怪的味道嗎?”
賀年幹壞事被抓包,吓了一跳。他抱着衣服轉身,笑得有些心虛:“隻有你的味道。”
賀年問她:“你在外面吃飯了嗎?下午吃的早,我去煮個湯?”
下午的烤肉味道一般,晚上去邵一凝那裡也是陪她聊天居多,沒吃多少。聽他這麼一說,方頌安還真覺得有點餓,點點頭說好。
家裡是開放式廚房,賀年等水燒開的時候,看到方頌安拿起剪刀,蹲在那棵發财樹前上下比量着。
他莫名想到戚雨今天說的話。
“是和你在一起之後,安安才把重心從工作慢慢轉移到生活上的。”
鍋裡的水慢慢沸騰起來,大小不一的泡泡在他的心裡翻滾着。
他怎麼會不知道方頌安的好呢?
其實戚雨大可不用擔心他們之間的關系。隻要方頌安不開口,他永遠不會主動離開。
水汽升騰,模糊了賀年的視線。他突然想起他們剛認識不久時,方頌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他生氣。
時至今日,賀年再次回想起來,還是很感謝自己當時的選擇。
倘若他當時沒有選擇坦誠,沒将自己的痛苦脆弱在她面前剖白出來,他不會在方頌安身邊待這麼久。
酒店那次約會後,賀年第二天就收到了報酬,剛好夠妹妹的手術費。
暑假打工賺的錢不多,還在夜店裡打了人,他本以為要賠錢,但阿梅後面也沒有找他。
他想了許久,後知後覺,應該是方頌安幫他處理掉了。
妹妹後續住院也需要費用,家裡的親戚都借了遍,誰都不願意填這個無底洞。
走投無路時,他再次想到了方頌安。
對于這個突如其來出現在他生活裡的陌生人,賀年對她的觀感很複雜。
當初接到名片的時候,他怒氣上了頭。
不過是又一個楊林,換了一種看上去能接受的方式罷了。
可當醫院的繳費單出現在他手上時,他還是找出了曾經那張被他踩在腳下的名片。
人總是要為曾經的狂妄付出些代價的。
在打電話之前,他想過方頌安的反應。
羞辱,嘲諷,或是拒絕。但隻要能救妹妹,這些他都能接受。
他唯獨沒想到,方頌安冷靜得毫無感情,十分平靜地說出了二十萬。
在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賀年心裡甚至松了口氣。
剛好是妹妹的手術費用。他隻做這一次,就可以徹底遠離這種人的世界。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再次聯系方頌安。
通話鍵按下的那一刻,心中五味雜陳。他說不出是到底對自己的厭棄,還是抱着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隐秘期待。
次日,何歡便找到他,交代了他很多事情,給了他一個不敢想的數字。
他被送到了大學城附近的一處公寓,離學校很近。
方頌安不常來,但每次來都會提前告訴他。直到他入學,她也就來過兩三次。
大學是一個嶄新而開放的環境。和高中不同,大學生已經是半個獨立的社會個體,隻要自己不張揚,沒有人知曉你的過往。
所以,在話劇社活動時,看到方頌安打來的電話,賀年立刻扣上了手機屏幕,裝作沒看到。
他沒有回電話,準備在活動結束後再向方頌安解釋。
這很合理,他勸解自己,畢竟人不可能24小時盯着手機。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活動結束後,剛走出門口,看到了一輛熟悉的帕拉梅拉。
腦子裡轟然一聲響,像是什麼弦斷掉了。賀年心跳好似停住,身體完全僵直。
她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