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并不安靜。小飯店裡吆五喝六的勸酒聲不斷;棋牌室裡嘩嘩啦啦的洗牌聲嘈雜;狹窄的馬路上對頭車互不相讓,狂按喇叭;跳房子的小孩突然起了矛盾,嗷嗷大哭,躲在樹杈上的黑貓吃了一驚,後腿發力飛到了兩米高的圍牆上,而後尾巴一扭,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好,跟你無關。”杜歸遠直起身,後退一步,給從擇善留出掉頭的空間,“暫時無關。”
實驗高中,高二(18)班,杜歸遠被語文老師發現他在課上寫英語試卷。高二(18)班語文老師是個快退休的老頭子,姓嶽,嶽建偉。
理科生不怎麼重視語文,經常在語文課上做些“小動作”,寫寫理綜數學什麼的,一般嶽建偉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鮮少有人在語文課上寫英語的。本來批評一頓就過去了,但嶽建偉偏偏跟高二(18)班的英語老師不對付,兩人搭班卻互相看不上對方,聽說是嶽建偉倚老賣老,在背後跟校長說英語老師的壞話,最後傳到英語老師那了。
英語老師是位燙羊毛卷的中年女士,性子風風火火,立馬去找嶽建偉對峙,兩人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本來校方沒有把兩人安排到一個班,但兩個人都憋着一股勁兒,強烈要求分到一個班,于是就安排給了張坤那班。張坤一開始是拒絕的,但沒拒絕得了,隻能好生伺候着這兩尊大佛。
這學期一直沒遇上什麼大事兒,張坤剛要松一口氣,誰知嶽建偉就把杜歸遠提到辦公室裡了。
“看看,你班的好學生。”嶽建偉陰陽怪氣道。
張坤正在出周考的試卷,看嶽建偉來,就知道一時半會幹不了活,遂在文件上點了個保存,而後叉掉頁面。“嶽老師怎麼了,先坐下緩口氣。”
張坤看了眼杜歸遠:“你自己說吧,怎麼把你們嶽老師給氣着了?”
“我課上寫卷子,沒注意聽講。”杜歸遠避重就輕。
嶽建偉:“喲,合着我耽誤你考清華了呗。”說罷一拍桌子,聲如洪鐘道:“你當他寫什麼卷子呐?啊?他寫英語呢!杜歸遠,你将來不去外交部幹工作,那真是屈才了。”
張坤捏了捏眉心,“哎,嶽老師您别氣,情況我了解了,您把人放我這,我收拾他。”
嶽建偉:“你怎麼收拾他?他這麼用功,依我看,你得給他頒獎狀,頒個三五張。”
張坤見嶽建偉這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心下無語,但也隻得順着他,“那嶽老師,您覺得,該怎麼辦?我聽您的。”
嶽建偉擺手:“你的學生,我不管。你看着辦。”嶽建偉說完背着手走了,留張坤和杜歸遠面面相觑。
張坤:“說吧,打算怎麼辦啊。”
杜歸遠:“你看着辦。”
“嘿,我欠你的。”
最後兩個人商量,決定抄五遍出師表認錯。這節課嶽建偉講的就是出師表。
杜歸遠埋頭苦幹一個午休加下午所有課間休息時間,筆芯抄廢了一支,放學鈴打響前終于寫完。他拿着厚厚一沓作文紙跑去語文組交罰抄的古文,嶽建偉正好沒走。他收下古文,坐下來翹着二郎腿喝了一口熱茶,一張張翻看着,審視着杜歸遠的誠意。
看到一半,有人在外面敲了兩下辦公室的門,現在辦公室隻有嶽建偉一個老師,他揚聲喊了句:“進來。”
門吱呀作響,兩個抱着練習冊的學生走進來,把冊子放到嶽建偉對面的辦公桌上,這張桌是高二(16)班語文老師也就是(18)班班主任林博康的辦公桌。
“擇善啊,給你們老師收作業啊。”嶽建偉瞥了對面一眼。
“是的,嶽老師。您還沒回去呢。”從擇善答道,順便關心了一下嶽建偉。嶽建偉頗是受用,“哪走得開啊,這學生,一個個的,不省心。哎哎,杜歸遠,“‘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苟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下一句是什麼?”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杜歸遠還要再背,卻被叫停。
嶽建偉把紙拍到辦公桌上,“你寫的是‘願陛下托臣以讨賊興複之效’,偷工減料,态度不端。看來你很不情願啊,杜歸遠。”
杜歸遠:“我沒有少寫。我五遍都寫了,也不至于少這幾段。”
“那你自己看,少的這幾段是你吃了還是我吃了?”嶽建偉說話難聽,“我是不是得感謝你,沒給我寫一句How are you 啊?”
從擇善大緻聽出來了這是怎麼回事,“老師,他會不會是弄丢了,或者缺的那幾段還在本子上,沒撕下來。”
嶽建偉看了眼從擇善,不甚高興地說:“你還挺能理解同學,要麼你幫他把缺的抄完?”
杜歸遠聽不下去,“老師,跟她沒關系,我回去再抄十遍,抄到過關為止。”
嶽建偉看杜歸遠态度還行,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從擇善走出辦公室,臉上氣鼓鼓的,問杜歸遠:“你怎麼得罪他了?”
杜歸遠:“我在他課上寫了兩道英語完形填空題,被他抓到了。他跟我們班英語老師不對付。”
“哦,原來是這樣。”從擇善若有所思,“你真的要抄十遍嗎?”
杜歸遠聳肩,“老頭子倔,我也沒辦法。”
“哎,那是什麼?”從擇善說着自顧自往前走,走到垃圾桶邊,彎腰撿起一張沾滿污垢的作文紙。晚上有值日生拖地,白紙掉在地上,跟髒水混到一處,依稀可辯認出字迹。
從擇善雀躍地道,“是出師表!”
杜歸遠走過來,後知後覺道:“應該是來的路上不小心掉了一張。扔了吧,怪髒的,他肯定不會收,最後還是得再抄新的。”
從擇善沒有扔,“我去跟他說。”
“哎,從擇善,别去了,他說話太難聽。”杜歸遠拉住從擇善。
“不行。他認不認是他的事,但他不能說你偷工減料,态度不端正,你明明寫了。”從擇善道,“你在這等着,我去找他。”
從擇善頭也不回,小跑進語文組辦公室。
杜歸遠站在走廊上,一動不動地等。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從擇善從辦公室退出來。從擇善兩手空空,得意地朝他走來。
“杜歸遠,嶽建偉說你不用再抄了。”從擇善拍了拍杜歸遠的肩,“恭喜你的手逃過一劫。”
杜歸遠注意到從擇善的另一隻手染上了髒污,因為撿了掉在地上的那張紙。
“下次别撿了,這麼髒。”杜歸遠道。
從擇善毫不在意:“我不嫌髒。倒是你,被冤枉的話要反擊啊。”
杜歸遠:“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