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冰洋之下,再加一層高透潛水艇的透明材質折射,輻射的極光被磁場、被透明玻璃、被水面層層加工,誰還能想到它們最初就隻是宇宙中不可見的太陽帶電粒子。
“隻有這樣的景色才值得費這麼大勁被小翊看在眼中,你肯定會喜歡的!别怕,潛水艇很安全的,雖然極光應該鋪天漫地,但設定是在我們到達指定地點之後才會開始出現極光。”
言緘叭叭地說個不停,手上的動作卻很小心,他先一步進了潛水艇,不算大的船艙居然透露着溫馨,隻是周圍都全透明,看上去像是被冰洋包圍,透着冷意。
他回頭向蔺翊遞出手,蔺翊搭着他的手借力,幾步跨了進來,船艙在他身後關閉,蔺翊沒忍住,又問了幾個供氧和動力供應的問題,言緘頭疼地懇求他享受浪漫别問技術原理。
破開寒流的潛水艇并沒有來到太深的水域,冰洋被做得很剔透,調色是透明中帶點微藍的、經典的冰川印象色,所以對于深海的恐懼并不誇張,蔺翊在言緘的眼中,看見了自己驚喜和興奮的神色。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這種狹小的、艙體空間,言緘哥肯定不知道這個,我沒跟你說過,但你正好把它做成了透明船艙,算是歪打正着了,放心吧,我不是很害怕,我覺得…很開心。”
潛水艇按照既定的路線往極光觀測點趕去,在這種環境裡,寂寞的冰洋包裹着浸沒于水中的二人,這裡很适合直抒胸臆。
言緘立于蔺翊的身側,聽完這話也沒有追問或者打斷,他靜靜地看着蔺翊,蔺翊隻是透過透明的船艙,直視着洋流的軌迹與無形的水痕。
水痕被劃開擊碎之後,波動了一瞬就很快消失、恢複,像是沒有人經過一般的平靜。
人的死亡也是這樣,像水消失在水中。
“嗯,幸好做成這樣了,美觀且契合小翊的心意,不愧是我……”
“因為,狹小的船艙,很像核磁共振的儀器。”
言緘的心微微顫了顫,偏頭看向蔺翊,眼裡是沉痛的心疼。
這個時候,不太适合指責小翊生前的一切隐瞞,言緘把話苦澀地咽了回去。
遠遠地,已經能看到冰洋表面浮越的藍紫色光芒了,極光還有些遠,近處的水仍然是無色泛藍,但遠處隐隐有極光穿透水面,把海染色。
“核磁共振的儀器需要摘掉所有的飾品,穿着最簡單的衣服,需要注射,需要醫生設定好儀器之後離開,關閉輻射門,輻射門有好幾道,很重,很冰,是銀色的,窗戶上也有吸收輻射的裝置……我一個人躺在儀器冰冷的白色舌頭上,很快,這條舌頭就會收回,整個人都被吞進儀器裡。”
極光近了,被極光染色的海也近了,透明的潛水艇即将帶着蔺翊進入這一片海,沐浴在冰層、寒流和極光之中。
“核磁共振很吵,特别吵,不是裝修的那種吵,是往腦袋裡鑽的、沒有規則的吵,人躺在裡面很無助,頭暈,想吐,但沒有人在身邊,沒有人能幫你,躺在孤獨的小船和白色的狹小儀器裡,有時候覺得我會在那裡面消失不見,很無助,很絕望,比起癌症的各種治療,我最怕的反而是這個檢查。”
言緘依然沒有說話,他把頭偏向另一側,用指節的背側輕輕刮去了眼角的淚。
當潛水艇終于到達了指定的極光觀測點,透明的水波在周圍停住了,如果把鏡頭一下子拉得很遠,言緘和蔺翊二人像極了懸停在寒流中、冰層下,仰望陸地、遙望海洋的魚。
救贖一般的褐紅色、紫色、藍綠色漸變光就這樣投射下來,它們是流動的,變幻的,光不可觸摸,卻依然穿透霧面玻璃一般的冰面、水波紋一樣的洋流,一部分包裹透明的船艙,一部分透過艙壁,染完了海洋,再染色空氣。
“這裡不是白色的,小翊。”
言緘的聲音很啞,憋着淚讓他鼻頭發酸,也挺丢人的,他一個大男人,也算事業有成,結果在遊戲裡,跟心上人哭了好幾回,大概在生死面前,誰都是命運捉弄的小孩。
“嗯。”蔺翊動了動手指,擡起手腕,勾住了言緘的掌心。
許可一般的親近動作,忍了半天的言緘洩出一聲泣音,丢臉地一把抱住了蔺翊,抱得很緊,像抱着那個核磁共振機器裡無助的小翊。
蔺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言緘的肩膀也在極光的折射下,泛出好看的光芒,天鏡河谷的服裝有銀繡,金屬色在極光下,更是美得不真實。
各種絢麗的色彩就這樣把蔺翊擁進懷裡。
走出了核磁共振,走出了生死,他還能擁有這樣的世界。
“言緘哥,說真的……”
言緘埋着臉,弓着背趴在蔺翊的肩膀上搖了搖頭。
蔺翊正好扶着他的胳膊,微微拉開了距離,輕輕推開他。
看進那雙眼睛,那雙噙着各種顔色的淚的眼睛,蔺翊這次終于能說出口了,這句終于找到突破時機的道謝,“說真的……謝謝你。”
至少在那個時候,躺在核磁共振機器裡無助絕望的自己看來,是不會預料到自己能終有一日,得到暗戀之人用極光點染的救贖。
蔺翊踮起了腳尖,他比言緘矮,比言緘瘦,年紀也比言緘小。
可他比言緘多死一回,所以他知道,死後還能跨越生死天塹的相擁,有多麼不容易。
但言緘就是實現了,這樣神奇的、不可能的、屬于超能力範疇的、浪漫的事。
溫軟的唇貼上被淚浸濕的唇角,蔺翊輕輕說了句,“言緘哥真的很厲害……”
之後的話也不必再說,極光的海中,釋懷一般的淚被分享着,消弭在了緊貼的唇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