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多麼在意禮義廉恥?
歧白搖頭:“不怕。”
他說完這句話,心裡卻怕扶逐走了,掌心悄然地攥住了扶逐的衣擺。
他也沒猜錯,扶逐果真隻是來看他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就要抽袖走人。
他正準備起身,就感受到一股力道,順着勁低頭,詫異地揚眉。
他似笑非笑:“——不是說不怕。”
“是不怕。”
少年攥得緊了些:“……但我。”
歧白也覺得自己奇怪,他分辨不出這個情緒意味着什麼,身體有自己的想法,把扶逐的衣服幾乎抿成了皺布。
扶逐可比他見多識廣,一下子就猜得七七八八。眉梢揚了又落,緩慢而不可抗拒地将衣擺從少年掌心中抽出。
歧白沒說話,隻是看着布料一點一點滑落,擡頭去看扶逐的表情。
扶逐看着不太像生氣,倒像是在思考什麼,揣摩起歧白的表情和想法來。
歧白反倒先被他看得不自在,頭也低下了。
扶逐歎了口氣,掌心抵着歧白的肩膀,強硬地把他塞進被窩裡,眉目溫和:“睡吧,我在這兒等到你睡着再走。”
早知道方才便該說怕。歧白心裡詭異地生出了這個念頭。
少年最後還是順勢躺下了,錦被拉到下颌處,襯得這粉面如春,愈加柔和。
他今日一直在犯困,卻一直沒補覺,到這個時候其實神昏沉沉,有些打瞌睡了。剛一進入被窩,暖意裹上,眼皮子就開始打架。
歧白和睡意對抗着,掌心圈住了扶逐的手腕,力氣用的有些大。
他本以為自己還能清醒一段時間,可一刻鐘都沒有,他便眼一合,睡得要多熟有多熟,怕是電閃雷鳴都喊不醒了。
扶逐也做好了多陪他一會兒的準備,隻是一個沒留神,身旁的人氣息就已經平緩了,沒心沒肺地,倒讓扶逐無奈地,從唇角流露出幾分笑意來。
他意識到自己在笑的時候,立即抿平了嘴。
扶逐又等了一會,等他睡熟,掖緊了少年的被角,便抽走了手,起身離開。
他的手腕被少年圈攥得太緊,留了一整圈紅痕,依稀可辨出指印來。
扶逐:“……”
青年垂下袖袍,遮住了那一點豔色。
……
“扶大人,手上的紅印是什麼啊?”
夜深,有人扣響書房的窗門。
他走得很慢,像一團影子一般飄入書房,腳并未着地。
來人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扶逐手上的印記,“呦”了一聲,半摻點陰陽怪氣地:“……大業未成,你别告訴我,你要打算成家立業了?”
扶逐表情沉寂,握着毛筆,字迹很緩地,在紙上一遍一遍重複寫着什麼,沒有分神給他:“沒事幹,可以去當探事人,寫你的小報去。”
“哪兒沒事幹?忙得腳不沾地,不像你,風花雪月,柔情似水。”
那黑衣人哼笑,卻沒有等到扶逐回應。他意識到不對,語氣陡然嚴肅起來:“你帶來的那個崽子……不會是……”
“不是。”
扶逐忍無可忍,眼一閉,重重地擱下筆:“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黑衣人追問:“當真不是?你别吓我——這個時候你要留把柄在寰天?”
扶逐:“……”
扶逐擡起眼,淬了冰的目望着他。
黑衣人:“……”
他這才發現扶逐狀态有些不對,眼也有些猩紅,有點走火入魔的前兆,幹笑二聲。
黑衣人撿着好聽地說:“……哈哈,妖丹重鑄後,是會比較容易行岔氣。”
“寰天事務多,養點小東西在身旁也能舒緩心情。”
扶逐冷笑,這會兒,一身清貴氣也被壓過了:“你養了?”
黑衣人:“怎麼不算養?我好不容易把那些鬼怪安插進……我給你的這份名單,都是我的人。别殺錯了。”
扶逐還是念着正事,随口應去:“嗯。還有别的事?”
黑衣人還想再說什麼,突然聽見什麼響聲,聲驟停,猛化作一團霧,竄到房梁上去了。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扶逐手背繃緊,攥了宣紙揉團,扔到别處。
他的眼緊緊閉上,再睜眼時,已經恢複了七八分清明。
扶逐聽見自己啞着聲音:“怎麼沒睡?”
少年抱着枕頭來,隻穿了一身單衣,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醒了,看見這兒還亮着光。”
這借口太拙劣,但扶逐也沒有戳穿他。隻是看着少年磨磨蹭蹭走過來,拿枕頭墊在了扶逐的膝面,往他腳邊一跪,就要這樣趴在他膝上睡了。
歧白很困,嘟嘟哝哝地,說話聲音很含糊:“……我是有點怕。”
扶逐無言:“……”
扶逐拿他沒辦法,也不能真讓他就在這兒睡了,半拉半抱地把少年拎起來。
少年體熱,隔着薄衫将溫度渡到了他懷中,有些燙手了。
他沉默片刻,那張薄薄的唇吐歎道:“好了……我今天陪你。”
他要半抱着少年走出書房,回寝。
少年眼睛已經閉上了,而梁上的黑衣鬼,則擠眉弄眼地,俯視他,比了個陰陽怪氣的口型:
“——你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