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目眦盡裂,眼眶通紅:“這是何意?”
歧白耐心地:“不見的意思。夫人快些起來罷,天寒,保重身體。”
這少年粉面如春,眉目俊朗,講話絲毫不留情面,如他那美得有些銳利的面龐一樣。
豐夫人張了張嘴,最後眼也沉寂了。正當歧白以為她就要放棄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又開口了。
“我要見扶逐。”她說,眼睛垂斂着,目光直直地凝在地上。
豐夫人的影子像是被日光無限拉長,脊背佝偻着,一下子老了不少。
她說:“不求救活豐孜征,隻求佑我子孫不被牽連。”
“……願以一條情報交換,關于,扶大人想知道的那個東西。”
這件事到這個地步,歧白就拿不定主意了。他隻是出來看看狀況,并非是什麼一言堂的主人。
歧白剛想派個小厮去問問,扭頭一看,已經有人去尋扶逐了。
扶逐想知道的東西?那是什麼。
歧白想起來,扶逐之前同他說過,他來寰天是有事情要辦的,這個東西,與他想辦的事情有關麼?
——應該是有的。
因為歧白還在門口站着的時候,去通報的小厮便已經帶着扶逐走出來了。
小厮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扶逐倒還是那仙氣飄飄的模樣,衣擺随風飄曳,似欲乘風去。
扶逐手裡拎着一件外袍,路過時,手一松,給歧白當頭罩住。
他皺着眉,眼神落在歧白身上:“……跑這麼快,衣服都不穿好。”
歧白攏着外袍,乖乖地退後穿好。
這是件鴉青色的新袍,估摸着是扶逐給他準備的新衣,紋路也是緊着少年們時興的款。
他被扶逐關照,心情很好,表情也融了冰,看着軟和了很多,也乖順了些:“剛鍛煉完嘛。”
這話含了點埋怨意,但明眼人都瞧得出這是少年的撒嬌。
扶逐笑過,在他發頂輕飄飄的敲了敲。
他斂袖伸手,攙扶這老婦起身。儀态翩翩,隻是面容冷,心也冷。方才那點溫情早就散得一幹二淨,周圍的仆從都一聲不吭,低着頭默立着。
——風雨欲來。
那雙清冷的目凝着她:“夫人,某可以出手,但……”
“出幾分力,得看夫人帶來的消息有幾分有用了。”
這兒氣氛都快僵硬住,歧白也不敢多吭聲,隻是站在後頭偷偷看。
豐夫人頹然道:“……我會給出扶大人滿意的報酬。”
“那是最好,”扶逐道,“請豐夫人進來罷。”
仆從們這才開始動,該散開的散開,該去迎人的迎人。
歧白倒反而尬在那兒,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他雙手垂着,一會兒看扶逐清癯的背影,一會兒看豐夫人一下子彎許多的背、擡不起的頭。
歧白幾步跨上前,跟在扶逐的身後,他試探性地問,聲音很小:“扶逐,這回我可以跟去麼。”
他話說得有幾分含糊,聲音也黏在一起。
扶逐曾經說過帶他去除鬼,但來寰天這麼久了,卻還沒兌現過。
他猜是因為這些鬼怪都是大鬼,他扶逐很難用天師的力量看顧他,故而不許他去。
這回的鬼怪他既然相識,那麼……
他問完這句話,扶逐卻沒有回答他。
扶逐側過身來瞧他,袖擺被風吹得鼓起,眉眼沉寂,似乎透着他在看什麼。
扶逐:“去罷,但是要聽話。”
尾音飄散在風裡,被少年接住。
歧白一頓,臉上點綴了笑:“我會的!”
……
“師父,我可以跟去麼?”
楓道娘轉過身來,道袍尾端已經有了些許破損。這時候的她還很年輕,眉眼都是豔麗的春意。
她徐徐一皺眉,又舒展開,笑道:“你一個妖怪……”
“……當什麼天師啊?”
褪色的回憶似乎在某一刻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隻是一刹,又溜走了。
……
歧白想着翌日要去見扶逐除鬼,便整宿睡不着,翻來覆去,一面想着大鬼的實體長什麼樣,一面想着扶逐會如何與那鬼怪交涉。
他也并非對除惡鬼多麼感興趣,不過是為了瞥見幾分扶逐作為天師時的模樣,這才心心念念。
他今日沒有和扶逐一道睡,一直到半夜才堪堪入夢,最後什麼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隻知道一夜夢境紛雜,什麼都夢到了,醒來時卻出了一身汗,什麼也沒回想起,腦袋也昏沉,身子也不爽利。
歧白睜眼想看看是什麼時辰了,下床卻腳步一輕,跌倒在地上。
膝蓋磕到了地面。很痛。
但他一下子也沒辦法去思慮更多了,他啞着嗓子,撕裂喉嚨般喊了一聲三喜,旁的什麼也來不及做、也做不出來,頭一低,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噗通”。是□□砸向木地闆的聲音。
三喜在外頭幹活呢,總算聽着屋裡有了動靜,他聽着聲兒奔進來,嘴裡邊念着:“祖宗,今日可是要去豐宅呢,怎麼這個點才醒。”
“——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