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折扇抵着太陽穴,遲疑地:“……你說十七?”
劉淮估計在扶府擺的架子不小,三喜怕他怕得很,頭都不敢擡。
三喜壓着聲音:“祖宗,太子殿下是來咱們這做客人的。”
歧白也一頓,重重地重複了一遍:“客人?”
劉淮像是被着兩個字說得有些應激了,扇一展,冷笑:“小天師還脾氣不小,孤親自給你瞧脈,還要擺個譜。”
這太子說完這句,還偏要孔雀開個屏,讓别人瞧瞧他有多厲害:“——孤可是醫修,師從柳香公,是關門弟子。”
這話沒頭沒尾的,兩人都不識得“柳香公”是誰,但三喜還曉得不能讓這話落在地上,很捧場地出了一嘴的馬屁。
太子顯然很受用,笑眯眯地聽着。
歧白耳朵嗡嗡想。
他剛痊愈,腦子還不太清醒,被他倆左一句右一句地吵着腦子疼,索性牽着被褥邊,往頭上一罩,聲音悶悶的:“睡了。”
三喜又“哎呦”一聲,見祖宗實在不願意,也隻好小心翼翼地求那太子,說兩句話:“我們少爺被老爺嬌慣壞了,他不樂意,老爺都縱着他……殿下您看,要不等我們少爺痊愈,改日再來拜會您?”
劉淮被三番五次地拒絕,臉色有點難看。
但他知道這裡不是皇宮,他好乞好賴才留下來,在扶府的客房小居一段時間,不能被扶逐就這樣趕出去。
三喜給了他台階下,他便也就下了。
走之前,還低聲嘟哝一句,什麼“孤醫術高超”“你會後悔的”之類的話。
他聲音壓的就要小的多,三喜渾然不知,但歧白作為妖怪,聽得倒是一清二楚。
歧白:“……”
在對待有可能暴露他妖怪身份的問題上,他哪怕大病未愈,也保留有十足十的慎重。
三喜長呼一口氣,這才和歧白絮絮叨叨起來:“您這一病,可把大夥兒都吓壞了……小的吩咐廚房内給您做了些好吃的,祖宗,賞臉吃幾口吧。”
他似乎又想起來剛剛沒說完的話,把銀耳羹端到歧白掌心,又講到:“老爺平日都在扶宅陪您呢……今日不趕巧,被人喊走了,說是有什麼事……”
對于扶逐的忙碌歧白早已經見怪不怪,捧着瓷盞,一勺一勺舀着喝。
他的精神倒不錯,身體卻有點提不起勁來。
說實話,歧白還算有些要強,并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在生病,隻是被鬼氣纏上了。
歧白沒忍住,又咳了兩聲,攥緊了勺柄。
少年散亂的黑發襯得他臉更加蒼白:“——太子怎麼會在這兒?”
三喜:“小的也不清楚……但聽說,是惹了聖上不開心,央着求着老爺讓他躲藏一段時間呢……”
他也知曉一些風言風語:“要小的說,哪有太子被送去修道的?估摸着這東宮之主,改日就要換人咯……”
他說完這話,也覺得大逆不道,肩膀一縮。
歧白把空碗塞還回去,眉毛一揚:“三喜,你這麼怕他,是不是私底下沒少說這種話,心虛了?”
三喜幹笑:“……哈哈怎麼會呢。”
歧白沒有和他計較這個,他是妖怪,沒有這麼多口舌的忌諱。
少年掀開一點被子,說:“我想起來。”
歧白睡多了,也不想再蒙在被窩裡睡。
人是會在床上睡懶的。他是妖獸,也是如此。躺上這麼幾天,感覺全身都快碎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病初的體術水平。
三喜苦着臉,想伸手去攔:“祖宗……您這才剛醒呢?”
歧白怎可能被他攔住?
他自诩神獸出世,自然不可能認栽于人間疾病。
他胡亂吃了些,便提着木劍,要去小院子練了幾式。北風帶着泠冽的冷打在他的頰側,讓歧白混亂的腦瓜子清醒了些。
病中的一切觸感都是鈍而尖銳的,那把他握得早就不能更熟的木劍,在此時居然也有些刺手,讓他抖着手腕,有些握不動了。
少年抿唇,竭盡全力不想表示出來,還是磕磕絆絆重複着一招一式。
三喜看他那樣子,站都站不住,還在碰劍,愁得不行,跟熱鍋上的螞蟻,鑽來鑽去。三句兩歎,想把他勸回去。
“你怕什麼,”少年聽得倦了,張揚地揚了眉眼,他的動作舞得不算太标準,卧病幾天終究還是有些荒廢了,“我是被病痨鬼惹出的病,哪兒那麼金貴。”
三喜嘴笨:“這……”
歧白還想再說,瞧着一片影子落下,背後一陣涼,不知道為何,自覺地沉默、閉了嘴。
一隻手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發頂。
掌心明明有溫度,歧白卻覺得像頂了塊冰,那隻手拂去了他身上的藥氣,最終落在了他的頸後,警告性地一捏。
歧白回首,看見了那烏發飄灑、滿身茶香的大狐妖,眼神寒涼,輕而易舉地奪了他的劍。
扶逐的聲音很冷,他很少這般生氣,顯得有些過于冷酷了:“拿都拿不穩,還想着練劍?”
青年寬闊的脊背在冬陽下,擋盡了世間周遭一切的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