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徹底算得上病好的時候,秋葉都已經落盡了。
——少年總算可以出門,雖說被裹得和個球似的,但也好過被關着,這也不讓那個不讓,筋脈和骨頭都生鏽了。
扶逐又細細檢查了一遍,确認他身上一點鬼氣也沒有了,這才放行。
為了慶祝他痊愈,劉瀾和喬世昌說要請他吃一餐飯。
說是開了一家新的酒館,前兩天剛開的,他倆也還沒去過,要帶他去瞧一瞧。
歧白沒什麼好拒絕的,他迫切想透透風,欣然作應。
扶逐也同意了,放歧白走之前,摁住了少年的肩膀。他勾起歧白的辮子,别上一朵朵梅花樣的小銀飾。
扶逐随意地撥弄了幾番銀飾,朵朵梅花像盛在墨綢中,他笑歎:“去吧……說不定,别有奇遇。”
歧白雖然不解,但還是打起了精神,随時準備去面對那所謂的“奇遇”了。
他們要去的新酒樓。叫“竹謠閣”。
這酒樓走得是文雅風,凡是文人墨客,有幾分真才實學的,都恭迎、奉為上賓,進出自如,用膳也便宜,哪怕是再名貴的菜,也比外面的要物美價廉。
而旁的人,能進倒是能進,隻不過上不了二樓的包間,收的錢也要貴上一些……尤其是進門前付的那筆“買位費”,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這筆錢,扶逐肯定随手便能掏出來。但歧白、劉瀾、喬世昌是萬萬掏不出來的。
我們的十七殿下,作為皇子中最無權無勢,也最窮的一位殿下,莫說掏出來錢了,刷臉都進不了。
喬世昌苦着臉,抱怨着酒樓的規矩:“早知道十七殿下說要讓我來長見識,是來長這份花錢的見識,我就不來了。”
劉瀾聽他這語氣,眉毛挑很高:“何意?皇子邀約,你就偷着樂吧。”
喬世昌咂舌:“樂什麼呢?都被關在外頭了!”
劉瀾折扇一合,罵他:“我們還能想别的方法。”
歧白嘴長了又合,目光落到第一條上,問他倆:“我們能不能走才學那條道?”
作為京中的貴子,劉瀾和喬世昌定是讀過書,隻是……
劉瀾:“……”
喬世昌:“……”
兩人的一齊沉默讓歧白頓感不妙,歧白的目光從條例上移開,望向此二人。
這倆人,一個看天,一個看地,皆一聲不吭,滿臉寫着抗拒。
歧白了然,這就是不行的意思。
可他更是文盲一位,他是妖怪,又不是人,哪有這筆墨一灑,出口成章的功力?
劉瀾最後還是想挽回一下,幹笑着:“哈哈,這個嘛……”
這倒是讓歧白好奇了,他倆究竟能寫出什麼詩來?他便斟酌着,還是道:“不然還是試試看?”
劉瀾也有點挂不住臉,他是宮女所生,在宮中本就沒地位了,沒錢沒勢也沒才名,但好歹也是個皇子,怎麼能把僅剩的臉面丢盡了,傳出去說他連寫首詩都不敢?
他最後還是道:“……試試就試試!說不定呢。”
後半句聲音有些小,但他還是說出來了。
喬世昌冷笑二三聲:“您二位完全沒有自知之明麼。”
他說完,就遭到了劉瀾的白眼一枚,附帶陰森森的一個微笑。迫于淫威,他喬世昌還是跟着兩人走到了接待處。
接待處的是女是個妙齡女子,生得标緻,一口吳侬軟語。她打老遠就瞧見了三人的争執,也面不改色,臉上浮着淡淡的笑,擺弄着筆墨。
劉瀾清嗓子,有些不自在:“我們來試試?作詩是吧,可有命題?”
女子微笑,送去一張箋,此箋上寫了一狂狷的“春”字:“三位小公子瞧着風華正茂,便以春為題可好?”
劉瀾也笑應:“自然,什麼題都是一樣的。”
劉瀾與喬世昌便領了筆墨,開始落字。而歧白則背着掌,竹竿似的硬邦邦站在一邊。
劉瀾瞧歧白站在一旁,便問他:“你不寫嗎?”
才學了寫幾個狗刨字的歧白:“……不,我看你們寫。”
喬世昌已經唰唰唰寫完了,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臉上的肉也抖:“丢臉都不敢一塊兒!”
歧白便湊過去看,從那一坨墨裡辨别出幾個字來:“春鴨劃水中,紅燒炖又紅。”
看得那接待的女子都挂不住臉上的笑了,她笑得有些勉強,就差伸手把喬世昌趕出去了。
劉瀾毫不客氣地嘲笑,但好歹是端了皇子的架勢,橫扇掩飾過。
歧白又湊過去看他的:“陽春柳條抽,歲雪已消融。”
女子的唇角上揚了一個弧度。
喬世昌忘卻了長幼尊卑,哈哈大笑:“你不也寫得一般般?”
劉瀾拌嘴:“比你的好。”
女子的笑容愈發深,笑得讓人有些驚悚:“三位小公子,若是找樂子玩,就恕竹謠閣不招待了。”
她腦袋慢吞吞轉向歧白,像卡頓了般:“這位小公子還要寫嗎?”
歧白被她吓一跳,嘴角很勉為其難地一牽:“……”
他有些怵她,連連搖頭。
随後,三人便被一齊轟了出去。
大庭廣衆之下,歧白眼睫微低,撥發遮去一點耳尖:“……我可以去找師父要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