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銀握緊手槍,看着太宰治,沒有說話。
她的心跳得很快,即使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可她還是感覺心髒的搏動如同炮仗一樣,響徹在耳旁。
太宰治看着芥川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果然……會害怕呢。”
“害怕自己會遭遇不測,害怕被抛棄,害怕護不住想要保護的人。”
太宰治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仿佛看透了芥川銀的内心。
芥川銀的臉色變得蒼白,聲音中帶着一絲恐懼和不解,“你……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太宰治微微一笑,那笑容讓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的眼神,你的呼吸,你的每一個細微的小動作,都在告訴我——你的答案。”
“如果死去了,就不能再見到明天的太陽,也無法再獲取明天的食物,那……哥哥怎麼辦?……你是這樣想的吧。”
太宰治是聲音很輕,卻如同重錘一般砸在芥川銀的心上。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握着槍的手也微微顫抖着。
她絕對沒有提過哥哥,面前的人為什麼會知道哥哥的消息?他是為了哥哥來的嗎?是哥哥的仇人?
一切隻在刹那間,芥川銀立即做出反應,她猛地擡起手槍,對準太宰治的胸口,按下了扳機。
可是,預想之中的槍聲并沒有響起。
無論她怎麼使勁,她手中的扳機都沒有絲毫變化。
太宰治的手指,在扳機扣下的一瞬間,伸過來,按住了槍管。
他的動作非常快,也非常自然,仿佛他早已預見到芥川銀的反應。
芥川銀愣住了,臉色蒼白地看着他。
“不是告訴過你嘛,”太宰歎息着說,“在不确定敵人真實實力之前,貿然暴露自己的目的,是一件非常愚蠢的行為。”
“你的殺意太明顯了,選擇的武器也不對。”
太宰治好像并不在意芥川銀剛剛的襲擊,就像一個溫和的老師,語重心長地教導着自己的笨蛋學生。
“手槍雖然比匕首好用,但是特殊情況下用匕首反而能一擊斃命。剛剛我離你那麼近,要是你率先使用匕首的話,可能我都已經被割喉了。”
“而且,”太宰治從芥川銀手中拿過槍,在手中轉悠着,“你應該在拿到□□第一時間檢查的,這把槍,沒有打開保險。”
“所以,你是絕對射不出子彈的。明白了嗎?銀。”
芥川銀愣愣地看着太宰治,心中的驚慌仍未消散,甚至沒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人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過,第一次見到槍的人确實很容易忽略這些問題呢。”太宰治看出了芥川銀的緊張,輕聲說道,“看好了,我隻教你一次。”
他拿起手槍,示範了一遍如何上膛、瞄準和扣動扳機。
芥川銀瞪大了眼睛,認真地看着太宰治的動作。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不停地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腔。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面前這個人,還有他的行為,一切都太奇怪了。
任何人在連續兩次差點被殺死之後,都不應該對兇手和顔悅色,除非對方是大善人。可是鐳缽街這種地方根本沒有善人,就連她這樣看着人畜無害的孩子,也會拿起武器傷人。
更何況她确信,面前的少年絕對不是好人。從他身上溢出來的死亡與黑暗的味道,比鐳缽街最惡貫滿盈的罪犯還要濃烈。
在開槍之前,她甚至早就做好了會死去的準備,可是事情的發展完全朝着她預想不到的道路瘋狂前行,以至于她整個人還處于茫然的狀态,連那份恐懼也淡了不少。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芥川銀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問,“你……你不殺我嗎?”
“我有說過要殺你嗎?”太宰治反問道。
芥川銀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可是,我剛剛……”
“是呢,真遺憾。”太宰發出了惋惜的聲音,“要是你剛剛開出那一槍,我就能去迎接夢寐以求的死亡了。”
又是奇怪的回應。
這樣的回答,簡直就像是,面前的人在迫不及待地追尋着死亡一樣。
芥川銀茫然地看着太宰治,甚至忘記了恐懼。
太宰治伸手輕輕拍了拍芥川銀的頭,語氣輕柔,“我最開始不是說了嘛,給你一個選擇命運的機會。”
芥川銀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誤會了對方的意思。
“拿好。”
太宰治把上了膛,打開了保險的手槍塞到了芥川銀的手中,然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幾個男人,說道:“這些人是你的敵人,他們剛剛欺負過你。現在,你可以選擇放過他們,或者讓他們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至于更嚴厲的懲罰是什麼,他沒有說,但是芥川銀立刻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句話,原本還在辛苦求饒的幾人瞪大了眼睛,身體下意識顫抖起來。他們望向芥川銀,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太宰治毫不在意求饒的幾人,就好像沒有聽到他們求饒的聲音。
他慢慢地繞到芥川銀身後,以教導者的姿态教芥川銀正确的拿槍姿勢,說道:“如果你選擇放過他們,那麼你就必須忘記剛剛的痛苦,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如果你選擇讓他們受到更嚴厲的懲罰,那麼你就必須承擔相應的後果。”
“殺人的人也要做好被殺的覺悟。如果你踏出了這一步,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芥川銀接過手槍,感覺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顫抖,不隻是手,她的瞳孔、她的嘴唇、她的身體,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隻是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地看着剛剛欺辱過她的人如今的醜态。
“啊呀,在發抖呢。”太宰治發現了芥川銀的反應,“果然,還沒親手殺過人吧。”
“那麼……”
低垂的眉眼遮擋住細微笑意,太宰治的語氣輕飄飄地,就像被風吹拂的羽毛,幾乎察覺不到一絲痕迹。
“你要放過他們嗎?”】
“居然!!!”
看到這一幕,國木田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憤怒與震驚在他臉上交織,他大聲喝道,“她還隻是孩子!”
畫面中的芥川銀才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太宰治居然讓那麼小的孩子殺人!
那麼小的孩子,花一般的年紀,她應該走進學校,和同齡人一起玩耍,一起學習,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而不是被迫拿起手槍,站在生死邊緣。
原以為平行世界的太宰治更加開朗,也更加有人性一些,是他錯了,不管是哪個世界,太宰治都是天生的黑手黨,他的血液裡流淌着的,全是罪惡。
居然把那麼小的孩子拉入泥潭,絕對無法原諒!
“……沒什麼問題吧。”為太宰治說話的是鋼琴師,“他們欺負了銀小姐,太宰君讓銀小姐自己報仇,有什麼問題嗎?”
“什麼叫沒有問題?!”國木田大聲反駁,“讓一個孩子去犯罪,讓那麼小的孩子手上沾染人命,這個問題還不夠嚴重嗎?!”
“太宰君并沒有強迫她去殺人。”鋼琴師看着國木田,聲音冷硬而平靜,“太宰君隻是給了銀小姐選擇的機會。她可以選擇放下,也可以選擇報複,太宰君也會尊重她的決定。”
“你這是歪理!”國木田快被這強盜邏輯氣笑了,“說是讓銀小姐選擇,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分明都在誘導着銀小姐走向黑暗,走向他提前設計好的那個答案。”
“他這是在誘導犯罪!”
鋼琴師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的正義感真是過剩。”
最讨厭這種人,這種堅持着正義、理想和希望的“蠢貨”,每次看到,都想要把他們堅持的東西撕碎。
這種人,在黑暗的世界裡,就像太陽那樣明亮晃眼。有的人看到太陽會情不自禁閉上眼睛,有的人則選擇仰望,讓陽光照亮自己,有的人卻會感到刺眼,甚至憎恨太陽,因為太陽讓他們看到了自己的醜陋的模樣。
剛巧,鋼琴師屬于最後一類人。
“正義感過剩也比喪盡天良好!”國木田氣得臉紅脖子粗,“她還隻是一個孩子。誘導一個本可以走向光明的孩子堕入黑暗,讓一個孩子拿起槍的世界,絕對不是正确的。”
鋼琴師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哼,孩子?這就是你的天真之處了。這個世道,可不是孩子能單純生存的地方。那不是現實,而是童話。”
他的話讓國木田一愣,随後反駁道:“如果銀小姐遇到的是其他人……”
“可惜她先遇到的是太宰君呢。”鋼琴師打斷了國木田的話,“世界的規則就是這麼回事,弱肉強食。既然銀小姐遇到的是太宰君,那麼她注定隻能走這條路。”
“要麼加入黑手黨,要麼死在鐳缽街。這就是她一個無依無靠,并且沒什麼強大實力的小孩子面臨的最大的可能。”
“看見前面你也該知道了吧,鐳缽街是什麼地方?如果太宰君不把銀小姐帶入組織,依舊把她放置在鐳缽街,那麼,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就是常态。太宰君能救得了她一次,那麼第二次,第三次……你要銀小姐怎麼應對呢?”
“還有芥川……”國木田無力地說。
“你自己說話都沒有底氣。”鋼琴師嗤笑道,“芥川先生護得住幾次?芥川先生有這個能力的話,太宰君他們就不可能看見這一幕。可能稍有疏漏,銀小姐就會再一次陷入危機中,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銀小姐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強大到沒人敢惹,強大到不懼任何人,這才是保護一個人的最好方式。”
“在港口黑手黨内,有太宰君和中也護着,銀小姐會成長得很好。可是相反,放任她在鐳缽街長大,銀小姐可能連成長的機會都沒有。孰好孰壞,這個你總不會分不清吧?”
“……那也不用那麼早。”國木田的聲音有些顫抖。
“在我看來,太宰君讓銀小姐親手處決欺辱過她的惡徒,反而是為銀小姐考慮呢。”
鋼琴師眼帶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無情,沒有溫度。
“既然遲早有這一遭,那麼,殺死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比其他的結果都要好吧。既讓銀小姐手刃仇人,又降低了她的心理負罪感,同時還能讓她适應以後的生活。一舉三得。”
“這樣細膩的思維方式,處處為他人考慮,真不像是太宰君做出來的事呢。不如說,這正是太宰君給與銀小姐難得的慈悲。”
誘導銀小姐殺人,竟然還是為了銀小姐考慮?
國木田瞳孔散大,仿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國木田啞口無言的樣子,鋼琴師笑出聲音,“怎麼?你不會奢望,被太宰君帶走的銀小姐還能保持着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不沾染黑暗,不弄髒雙手,既善良又天真的模樣吧?”
“太宰君可是黑手黨。身處黑暗但是依舊純潔善良的人設不會發生在黑手黨的世界,而是童話世界中,很可惜,童話世界沒有黑手黨。”
國木田沉默了。
他愣愣地看着鋼琴師,嘴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知道鋼琴師所說的話有些道理。但是,他仍然無法接受讓一個孩子去殺人。他無法接受,讓一個孩子在仇恨和殺戮中成長。
“好了,鋼琴師。”眼看着鋼琴師怼上了瘾,還想要繼續輸出,旁觀了很久的中原中也出聲中斷了這一場辯駁。
“你的話太多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意識到自己确實說了太多廢話,鋼琴師用手在嘴唇旁做了一個合上拉鍊的動作,讪笑道,“遵命,boss。”
中原中也看了眼認慫的鋼琴師,然後又瞥了皺着眉頭的國木田一眼,淡然地說道:
“有些地方不分大人和小孩,隻分活人和死人。”
他并不讨厭國木田這類有自己的堅持,并且願意為之付出的人。但是,沒有在鐳缽街生活過的人不會理解。
鐳缽街的小孩和别處的不一樣,他們必須比外面的人成長得更快,更快,才能在那個活下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做孩子。
鐳缽街的人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