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強烈的惡心感持續了很久,仿佛要将她整個人吞噬。她趴在地上,身體不停地顫抖。
“這就是殺人後的感覺嗎?”她心裡想。
她能很明顯地察覺自己在恐懼。
手在顫抖,腳在顫抖,身體在顫抖,心髒在顫抖,靈魂在顫抖!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也不知道這份恐懼從何而來。
她并不怕死去的三個人,也不怕殺人這件事。
可她還是能察覺到那份如影随形的恐懼。
可奇異的是,即使惡心,即使嘔吐,即使頭皮發麻,即使渾身顫抖,她卻并沒有産生後悔的念頭。
她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緊張地繃緊,心中卻湧起一股奇異的解脫感。
結束了。
生命從手中逝去的感覺,那份未知的恐懼和忐忑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你沒事吧?”中原中也跑到她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芥川銀沒有說話,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握緊的拳頭仍然在微微顫抖,肩膀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芥川銀擡起頭,看着中也和太宰,眼中閃爍着淚光。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太宰治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他淡定地看着地上的屍體,然後轉頭看向芥川銀。
那張俊美逼人的臉上帶着近乎殘忍的愉悅。
“幹的很好,銀。”
“要跟我走嗎?”太宰治發出邀請。
“加入港口黑手黨。”太宰治直截了當地說,“或者,繼續在鐳缽街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芥川銀遲鈍卡殼的思緒好像生了鏽的機器,好半晌才正常運行。
“為什麼?”她問道,聲音中帶着一絲顫音。
“為什麼?”太宰治勾起唇角,“當然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的潛力啊,銀。”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口中說出來,芥川銀卻奇異地沒感到驚訝,或許在對方指出自己還有一個哥哥的時候,就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太宰治的後半段話吸引了。
加入港口黑手黨。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當然知道港口黑手黨是什麼樣的組織,那是一個充斥着暴力、血腥和罪惡的地方,是整個橫濱最黑暗的角落。即使一直在鐳缽街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也從未想過還有這一選擇,港口黑手黨的存在對于她們這種連飯都吃不飽的孩子來說,就像是城市怪談傳說,她們根本沒有接觸機會。而且,芥川銀從不認為自己有能被這種組織接納的能力,或許,有着異能力的哥哥有這個可能,但她自己……
想到哥哥,芥川銀的瞳孔猛地顫抖了一下,雖然很細微,卻沒有瞞過太宰治的眼睛。
“不可以。”太宰治平靜地說。
明白自己的想法已經被眼前的人看穿了,芥川銀咬了咬下唇,輕聲說道,“我不……”
“先别急着拒絕。”太宰治打斷了芥川銀的話,笑意未減半分。
“難道你想過朝不保夕,被人随意踐踏的日子嗎?”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随時都能将人蠱惑進入深淵。
“經曆過剛剛事件的你,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實力強大的重要性吧。這就是現實,這就是你所處的環境,這就是你的全部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弱肉強食就是法則。你要麼變強,要麼被吃掉。”
“當然,港口黑手黨是比你所處的世界更糟糕的地方。那裡,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隻有強者才能活下去。但是,我可以保證,會給與你成長的時間。即使那樣惡劣的環境,你仍然有生存下去的機會。”
芥川銀抿緊了嘴唇,閉口不言。
太宰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地開口,聲音輕柔卻不容置疑。
“你想拒絕,是因為你的哥哥吧。”
芥川銀呼吸一滞,臉色煞白。
她感覺自己在太宰治面前就像是一個透明人,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透了。
太宰治沒有在意銀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如果你加入了組織,哥哥要怎麼辦?以他的傷勢,極有可能撐不過去,而且哥哥是被和港口黑手黨有些許聯系的組織傷的,不确認我們的目的,不确定我們是否對哥哥有敵意……”
“真是個好孩子,把哥哥的安危放在所有事情之前,即使現在也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哥哥呢。”
“可是,”太宰治話鋒一轉,“你的哥哥是否如你一般在意着你呢?”
“你的哥哥,芥川龍之介,已經抛棄過你一次了吧。為了給死去的同伴報仇,抛棄了已經受傷的你。”
“不是,哥哥沒有抛棄我!”芥川銀下意識反駁道。
“沒有嗎?”
“沒有……”芥川銀顫聲說道,“哥哥是為了給死去的同伴報仇,因為大家都死去了,因為大家有那個約定。‘如果夥伴被他人所傷,剩下的所有人都要為其報仇’,因為有這樣的約定……哥哥并沒有抛棄我!”
“是這樣嗎?”
太宰治的眼睛裡,深邃得如同夜晚的大海,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卻也映照出芥川銀的影子。
芥川銀被那雙眼睛中深沉的黑暗吓得屏住了呼吸,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失去了所有的生氣。整個身體僵硬在那裡,無法動彈。
她的内心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即将發生。
心跳加速,砰砰砰地狂跳着,仿佛要從胸口跳出來。
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芥川銀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抗拒感,她不想聽到太宰治接下來的話,那些話仿佛揭開了她内心深處最隐秘的傷疤。
然而,太宰治并沒有停下,他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不斷地牽引着芥川銀的思緒,随時都能将人蠱惑進入深淵。
“哥哥真的是為了給死去的同伴報仇嗎?可是,為什麼哥哥那麼開心?為什麼哥哥的腳步那麼輕盈?為什麼哥哥連制定計劃的耐心都沒有?為什麼哥哥要抛下受傷的我一個人離開?為什麼哥哥的眼神那麼渴望?為什麼哥哥那麼急切……”
芥川銀的呼吸急促,她用力咬住下唇,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可是太宰恍若未聞,繼續用輕柔而平緩的語氣說着世界上最傷人的話。
“哥哥他……真的是為了給同伴報仇嗎?還是說,給同伴報仇隻是他為自己的破壞欲和殺意找的借口呢?”
“不……不是的……”芥川銀的聲音顫抖而微弱。
然而,太宰治并沒有停下,他仿佛知道芥川銀的軟肋在哪裡,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痛處。
“哥哥明明不在意任何人,他不在意死去的同伴,也不在意受傷的自己,他在乎的,隻有他自己。”
“這不是你一直恐懼着的事嗎?”
芥川銀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咬緊了牙關,試圖從太宰治的每一句話中找到破綻,證明他說的是錯的。然而,她找不到,太宰治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她的心中。
“不……哥哥不是這樣的人……”
“你真的沒懷疑?真的願意相信他?相信一個可以輕易抛下你的人?”
“不要說了……”
芥川銀的心被太宰治的話撕扯得鮮血淋漓,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試圖屏蔽掉那些殘酷的話語。
太宰治的話,揭穿了芥川銀内心深處的恐懼。她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事實,被太宰治毫不留情地說了出來。
那就是,哥哥芥川龍之介抛棄她的事實。
她一直用“為了給同伴報仇”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來讓自己相信哥哥的決定是正确的。但是,當太宰治質疑哥哥的動機時,她才發現自己内心深處的恐懼。
她害怕,哥哥抛棄她,不是因為她的弱小,不是因為想要保護她,隻是因為他不在意她。
然而,更讓她恐懼的是,她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太宰治的話。因為,她也曾有過這樣的疑惑,也曾在心底裡責問過哥哥。
是不是就像他不在意死去的同伴一樣,他也不在意我這個妹妹。死去的同伴隻是他為自己心中的野獸找的借口,而自己也是他的另一個借口。一個破壞周圍的借口。
“他抛棄了你。”太宰治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像是魔咒一樣在芥川銀耳邊回響。
“既然有第一次,你怎麼知道沒有第二次,第三次?”
芥川銀感覺自己就像脫光了衣服,赤裸着站在寒風中,整個人都被看透了。
“‘哥哥他還會再次抛棄我嗎?’,這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
“我……”芥川銀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堵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她的眼中充滿了迷茫和無助,仿佛一個迷失在森林中的孩子。
“那麼,你不想看看嗎?看看這一次,你的哥哥又會做出什麼選擇?”
太宰治持續輸出着,語氣輕柔平和,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痕迹。
可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停留在芥川銀的耳中,都帶着沉甸甸的重量,讓她不由自主地順着太宰治的話語想下去。
如果……
如果再一次面臨同樣的選擇,哥哥會怎麼做?
芥川銀直愣愣地看着太宰治,紅腫着眼眶,做不出任何反應。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抽離了一般,身體變得輕飄飄的。
“不用着急回答我。”
太宰治邁步走過去,蹲下身,用一塊幹淨的布擦拭着芥川銀臉上的血迹,動作輕柔,仿佛在對待一個受傷的小獸。
可是血迹太多了,手上、臉上、衣服上全被染成了紅色,根本擦不掉。敵人的血液和芥川銀身上的傷口流出來的血液混在一起,分不清血液究竟來自哪一方。
她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仿佛在血液池中打了個滾,渾身散發着難聞的惡臭。
太宰治脫下外套,裹住了女孩單薄的身體。那滿身傷痕,連帶着滿身血污,通通被擋在了衣服裡。
芥川銀好像一瞬從地獄回到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