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上,婷芳還沉不住氣地問,“姑娘你不覺得今天錦裡很奇怪麼?好像太過殷勤了。”
婉凝回道,“她有求于你自然百般殷勤了。”
“那姑娘打算怎麼跟老太太回話呢?”
“照實回話就是了。”
婷芳還有些聽不明白,聽着婉凝把跟錦裡說過的話又跟老太太說了一遍。
老太太沉吟片刻問道,“這樣說來,難産的可能性大不大?”
婉凝道,“這個很難說,但胎位胎像确實都有些問題。”
老太太又道,“那到底是咱們自己的産婆子保險些,還是上海的洋大夫呢?”
婉凝羞紅了臉說,“這個我就不敢說了。”
老太太才笑道,“我倒竟把你當成小大夫,忘了你還是個小姑娘呢!”
老太太喝了口茶,又對她道,“這些日子跟你三哥有沒有聯系?”
婉凝還能感覺到自己面頰的紅潤,對老太太勉強笑道,“阿奶怎麼突然又問起這個來?”
她臉頰的紅潤瞬間被愁容代替,又道,“如今我這樣的情況,怎麼還能想這樣的事?!”
“好孩子,來,到阿奶身邊來。”
婉凝的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又往老太太身邊坐近些,像小時候一樣,往老太太懷裡紮。
老太太貼着她的額頭,抱着她的肩膀,磨蹭着她的臂膀道,“年紀輕輕的就遭到這些變故真是苦了你了,不要說你這嫡親的女兒,我這隔着肚皮的幹媽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可這人啊,總是要往前看的,人不在了,活着的人更要保重才是。”
婉凝的淚水早從眼眶裡噴湧出來,她也許還應該慶幸,有老太太這位永遠寵愛、諄諄教導的親人在。
“你三哥呢,在外頭野了幾年,心思還是個小孩子,他說的話你不要句句往心裡去。他雖虛長你幾歲,卻不如你沉穩成熟,那些混賬皮子玩笑話,你就當讓着他,别跟他一般見識。”
“阿奶,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在阿奶心裡呀,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唯一認準了的孫媳婦,我老太太别的本事不大有,看人的本身還勉強過得去,你們啊,自然是般配的,别因為旁人的話或是旁的雜念影響自己的未來。”
老太太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婉凝再說些喪氣話,倒顯得她分外矯情了,可她又不知說哪些旁的話才好,于是隻點點頭并不講話。
老太太這時又轉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嚴肅地問道,“若是讓你去上海呢?你願不願意去?”
婉凝的臉上滿是吃驚的表情,老太太又從容道,“錦裡的胎怕是要到上海才能确實穩定下來,這個丫頭不是這院子能栓得住的。到了上海,任她蹦跶,她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婉凝有些失神地聽着老太太講話,老太太又對她道,“你帶着她去上海住些日子吧。到了那邊,可以常常見到琮兒,讓钰兒多陪陪你,散散心,也開開眼界,要是實在不适應,或者住得煩了,再回來就是。”
婉凝低着頭還有些思索。漫長的思索後,才确定地點點頭。
上海
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上海早就是川流不息,一片欣欣向榮的商業景象。
顧婉凝和錦裡走出上海火車站,看到站口處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層層林立的高樓,還有些恍惚。
高樓大廈、摩肩接踵,這就是上海!
文钰見到婉凝甚是開心,挂着笑臉跑到婉凝身邊,腳下的高跟鞋哒哒作響。
“婉凝姐姐,終于見到你了,接到阿奶的消息,我們都很擔心你,你願意來上海真是太好了!”文钰挎着婉凝的手臂,燦爛地笑着講。
婉凝回上淡淡的笑臉,“今天不用上課麼?怎麼跑來接我們?”
“原是要的,不過是一節繪畫課,我已經交了作業啦。”文钰笑着回答,轉而又想到婉凝家的變故,再細細瞧瞧婉凝的臉,竟比上次見面足足小了一圈,沉下臉,暗淡道,“姐姐還想着關心我,我竟也忘了問姐姐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還好的。”婉凝拍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錦裡隻覺得火車站裡人龍混雜,衣着褴褛之人也分外多些,很怕碰到胎氣,直接打斷道,“先回家再說吧,爸媽還在家裡等着吧。”
文钰時常聽大嫂念叨這位住在老家的大哥嘴裡的“小嫂子”,卻還是第一次見面。她對錦裡微微一笑,又點點頭,後親密地拉着婉凝上車。
車子從閘北火車站駛出,穿過霞飛路富麗堂皇的大街,也駛過馬斯南路旁側不知名的小巷子,又開進一處盡是花園洋房的街弄,婉凝在心裡仔細數着數字,開到第三家車子便駛進門去了。
下了車,站在花園裡主建築的大門前才得以觀察眼前的這棟樓。高門、多柱、拱券、花窗,典雅而富麗。早有小厮迎接并拿行李,跟着一位着深色樸素旗袍的中年女士穿過挂着西洋畫的長廳,上到二樓起居室才見到劉太太和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