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文钰笑道,“四哥喝了那麼多年洋墨水,說話卻偏要咬文嚼字的,像三哥小時候上的書塾裡的老夫子,聽着真累的慌。”
“文钰你又無理。”劉老爺适時制止文钰。
文钰沖她父親吐吐舌頭,趕緊粘到父母身邊。
劉太太又開口道,“文钰這孩子,雖說已經上了大學,卻還是小孩子脾氣,安東你别見怪,隻當還是你妹妹跟你說的玩笑話吧。”
安東隻答道,“劉伯母言重了,文钰妹妹向來古靈精怪,安東怎會介懷。”
黎安東極紳士地笑着講,話音起落間,又大大方方地對文钰溫柔一笑,可文钰恰好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文琮和婉凝一對。
他們坐在起居室的同一張沙發的兩端,文琮的手在扶手上随意地畫着,應該又是在思考他的圖紙,婉凝則看着文钰笑,又好像不是在看文钰,而是看向更遠的地方。
文琦和靜怡姗姗來遲,劉老爺闆着臉很在意他們的失禮,這對夫妻的臉也全程沉郁,席間隻是默默吃飯。
席間多是劉老爺和劉太太與黎安東交談,文钰插科打诨,文琮偶爾與利,安東聊上幾句,婉凝和文琦、靜怡夫妻權當是陪客的陪襯。
因是坐在文琮邊上的關系,婉凝享受到文琮疏淡的殷勤,她愛吃的龍井蝦仁和四喜烤麸都在他的左手邊,夾到坐在他右手邊的她的碗裡,水到渠成。而她一句未少的是,“謝謝三哥。”
她曾想過對他恭敬有加,學梁鴻孟光的“舉案齊眉”,現在卻是淡然冷漠的路人了。
雖然他加進碗裡的菜都是她的最愛,她卻有些反感的,好在宴席不長,下了桌,她可以安靜地坐在一邊吃茶。
她們下午在永安百貨選的家具這會兒剛好送到府上,文钰正與黎安東讨論法語的《麥克白》,她房裡的一個丫鬟在她喝茶休息的間隙過來耳語了幾句。
錦裡本就很芥蒂自己上不了劉家的宴席,看到運輸工人送的歐式的越白色家什,也不管到底是誰的家私,就直接讓工人送進自己房裡。這個家裡的男子都沒空管這些後宅事,現在劉家太太都要忌憚她肚子裡的孩子幾分,更何況肚皮一直沒有動靜的趙靜怡。
給婉凝添家私的事本就是文钰在張羅,文钰聽了丫鬟的話,便直往錦裡房裡去。
“錦裡姑娘,這些家私是今下午我陪着婉姐姐挑的,你要是喜歡,大可以找大哥給你買去,不必搶别人的吧。”文钰覺得錦裡不管不顧搶東西實在不夠禮貌,言語間也表現出氣憤的态度。
哪知錦裡比她氣性更大,“你從小長在深閨大院裡,上洋學堂,用美利堅的香皂,法蘭西的化妝品,穿法蘭西、意大利裁縫手工定制的衣裳,吃英格蘭的蛋糕,喝印度和錫蘭的紅茶,你自然說話可以輕聲細語,定奪事情三心二意。可我不是,我所有的東西都是喊來的、搶來的。”
莫名其妙,你有氣你跟大哥大嫂發去,跟我撒氣算是怎麼回事。
文钰倒也不照顧錦裡的意思,直接讓丫鬟拿了百貨公司的□□單給工人看,又吩咐着都送到婉凝房裡。
文钰不想理睬她這發了瘋似的的小嫂子,但挺想告訴她,中央香皂廠的檀香皂就挺好用的,而且,洋人的香皂還是法蘭西的好。
她回到起居室時黎安東正要告辭,随着家人送黎安東到門口,安東先跟她說,自己要去北平處理兩個案子,有三個月不在上海,才對劉家父母兄嫂、文琮、婉凝告辭。
送走黎安東,文琮自是繼續悶在房間裡開始工作。
婉凝走在他身後。想起下午在街上,東洋人橫沖直撞的汽車差點撞了她,全靠文琮機敏地将她攬到他的另一側,她七分在他懷裡,看着他很少落在她身上的眼,就像現在她看着他的背影,猜不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