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钰生子幾乎是劉家近一年來最大的家事,預産期的日子,一家子前前後後齊聚金陵,在聖瑪利醫院的套間病房的外間,或坐或站,喝茶聊天,等待掌上明珠的掌上明珠降生。
在文钰懷孕、成婚、生子的事情上,劉老爺本與劉太太持不同态度,他一向認為,文钰“少女不知愁滋味”完全是長輩太過寵愛的緣故,未體察過人間疾苦的閨中少女,既選擇出嫁貧寒人家,便應該專注體味“貧賤夫妻百事哀”這種老生常談的坊間舊事;何況家俊在南京國民政府的任職,已經是破例空降,酌情提拔,才不過半年多,沈家在南京城已不算普通人家。
左右拗不過愛女之心,劉老爺本也是把幼子“扔到外面”讀書長本事的狠角色,可在文钰身上,全然變成寵愛,本還在武漢談生意的劉老闆,接到電話便緊趕慢趕到了南京。
一下船,也不想旁人覺察他對文钰的挂念,隻慢悠悠地問婉凝,“婉凝英文課程結課後有何打算?可想繼續念大學?”
“倒想繼續念書的,可恐是錯過了今年入學申請的時間,而且,要讀哪一科,現在也是一籌莫展。寄父可以提點一下麼?”婉凝不知劉老爺為何突然問起她上學的事,隻是照着問題如實回答。
“想過學習德文麼?”劉父側着頭,看着乖順的婉凝,他有三兒一女,可覺得身邊最讓他放心的孩子卻是他的義女,貼心懂事又蕙質蘭心,隻消稍稍提點,便知其中關竅。
“聽人說,德文與英文起源不同,屬于不同語系,我英文的底子隻打了皮毛,又要學新的語言,不知會否吃力。”婉凝道。
文琮溫柔笑道,“我學德文之前也曾有這樣猜測,可隻消掌握方法,便可區分二者,也能與漢語區分開來;其實就像你日常生活中的抽屜,不同抽屜放不同文件,掌握了基本規律,文件便不會放錯。”
劉父笑道,“确是沒白這些年的聖賢洋書。”
文琮又道,“但其實種種語言,一則掌握聽說讀寫,能讀懂他方知識,了解對方所思所想,進而了解對方文化,助益溝通;二則掌握語言背後的邏輯規律,一通則通,更有甚者,便無師自通了;精通多國語言的人,大概如此。比如,二哥。”
“語言是一種工具,君子要善假于物。”
文琮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又對婉凝道,“學習語言,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一定是為了拿到學位,我還是之前的意見,念課程比念學位對婉凝益處更大。”
劉父笑着點點頭,“你們商量罷,我支持婉凝的決定。”
婉凝印象中的寄父,對她總是溫暖而疏離,可此時此景,她卻覺得分外親切;父親的溫暖,往往是深刻而綿長的。
文琮和婉凝陪劉父到聖瑪利醫院時,文钰還在生産手術中,劉父走到劉太太身邊,輕輕拍了下劉太太的肩膀,劉太太的手負在劉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上,“钰兒進去六個小時了。”
劉父坐在劉太太身邊,讓文琦給母親倒杯紅茶。
沈家姆媽看到劉父到場,先來寒暄,“劉老爺來啦,文钰真的老辛苦啦,她對阿拉沈家,功勞比天大。”
劉父笑道,“沈家姆媽照顧文钰這些天,勞心勞力,也辛苦了。”
“照顧自家媳婦、孫子,自然不辛苦哒。”
劉太太勉強對她笑道,“沈家姆媽快坐,家俊,快讓侬姆媽坐呀,休息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