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婉凝的印象裡,上海法租界的秋天應是自由浪漫的,可今年不知是因為天氣轉冷早,還是因着年頭的戰事緣故,寒天肅殺,連日陰雲密布不見晴天。這年冬天生病的幼童非常多,除了本就養在共濟社的孤兒外,共濟社裡還收治了十幾個附近清貧人家的孩子,這才半個月,日間看診、夜晚學習,硬生生把婉凝折騰成半個小孩病症高手。
這些日子婉凝歸家後除去每隔一日到劉老太太房裡探望,便都在自己房裡爬格子,隻在照顧沈名哲起居的老媽子來請才往偏院去看沈名哲。
婉凝剛進門便隻見芮香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人給沈名哲用熱帕子擦着額頭,芮香見婉凝進門,便急呼呼地站起身拉着她到沈名哲床邊,道,“姑娘快來看看吧,阿哲小少爺真是命苦,才發過疹子,這才過多少日子又發了燒。”
婉凝問照顧沈名哲的阿婆,“這樣子有多長時間了?”
阿婆怯怯地不敢說話,得力的大丫鬟這時說,“有兩日了。”
婉凝沉默着不說話,正準備給沈名哲号脈,又聽芮香道,“眼下四姑娘和四姑爺的事情不爽利,四姑娘也顧不上孩子。”
婉凝知她話裡的意味,先給沈名哲耗了脈,又仔細檢查了全身,除卻低燒外,竟也無旁的表征;近來常見的小兒病症的主要症狀,更是一點沒有。
婉凝又詢問了飲食、排洩物等,竟也沒有什麼異樣。
“可請吳醫生來給看看?”婉凝又問。
吳醫生是劉家的家庭醫生,和劉家往來二十多年,二十四小時,有喚必到。
屋裡的丫鬟婆子不敢回話,芮香先回道,“如今這局面,外頭也不安生,老太太的意思是先請姑娘給看看。”
婉凝還不清楚外頭不安生是何意味,還有些地發愣着看着芮香,想請她指點迷津,卻聽得力的大丫鬟道,“親家阿婆在會客廳坐了三天了,太太天天讓好茶飯安排着,每天見有客人進門便要到客人面前細數落四姑娘的不是,還說,要是四姑娘和小少爺不回南京,就要讓沈姑爺休了四姑娘。”
休妻?
婉凝眼睛瞪大,不置可否;芮香卻先笑了,“姑娘這下明白了。”
婉凝又給沈名哲号了一次脈,脈象依然無虞,便隻先安排丫鬟們用帕子反複擦拭額頭,直到退燒為止。
“婉婉,原來你在這裡。”文琮從外間走進來,他穿着休閑襯衫,外穿灰色羊毛開衫,下着西褲、皮拖鞋,眉頭微鎖,行色匆匆。
芮香笑道,“三少爺這才剛回來便要找婉婉,這是秤離不開砣呀。”
婉凝示意文琮小聲些,怕他吵到昏睡的沈名哲。
文琮先走到沈名哲床頭看了看,又走到婉凝身側,小聲道,“我還沒吃飯,陪我去吃些東西吧。”
芮香便道,“我在這裡看着小少爺,姑娘跟三少爺去罷。”
婉凝又跟照顧沈名哲的丫鬟婆子交代了一遍水溫和擦拭頻率,才和文琮往外見走。
從側院走回主樓要穿過花園,露天穿廊裡的過道晚風微寒,婉凝下意識地抱緊雙臂,文琮便直接牽着婉凝的手,加緊了腳步。
劉太太早吩咐過廚房,今日文琮晚些歸家,要給他準備雞湯、稀飯和小菜,還有劉太太親自做的陳皮紅豆沙;主理廚房的陳家姆媽親自備着湯飯,兩碟精緻的餐盤各擺到文琮和婉凝面前,一邊布菜一邊道,“如今三少奶奶在外頭幹事業,卻也要仔細身子,按時吃飯最要緊。”
文琮便問她,“這些日子,婉婉都沒有按時吃飯?”
陳家姆媽又道,“除卻在老太太屋裡偶爾陪着吃些米粥,竟沒吃過正經晚飯。”
婉凝好奇陳家姆媽如何注意和記得她哪日吃飯哪日不吃飯,卻又聽陳家姆媽道,“二少奶奶晚飯吃素,可工作再忙,還是會按時吃飯;三少奶奶雖是大夫,自己這習慣可不好。”
婉凝笑道,“陳家姆媽,我晚上看書累了,總是偷偷吃些蛋糕點心,你沒發現點心罐空得快麼?”
陳家姆媽道,“哎喲,我還以為是四姑娘和小少爺想吃甜的。。。”
這時兩個小丫鬟端着兩個食盤走進來,邊走邊道,“伊一個鄉下人,穿着絲綢旗袍戴着珍珠項鍊又怎樣,那胡吃海塞的,還是一股窮酸相。”
“侬知道嘛?我昨天還看到她把四小姐的放在桌子上的銀勺子裝在自己口袋裡。”
“四小姐那麼嬌氣的大小姐,怎麼遇上這樣窮酸惡毒的婆婆?”
陳家姆媽悶哼一聲是為提醒,兩個小丫頭這才發現三少爺還在廚房間的長桌子邊吃晚飯,連連閉嘴,又道歉着,“對不起三少爺,我們不該亂嚼舌根。”
卻聽文琮極為反常道,“無妨,就是别讓外人聽見。”而後又問道,“還在外頭?”
陳家姆媽這時也道,“這是第四天了,吃住都在咱們家裡,好吃好喝伺候着。”
其中一個小丫頭又道,“太太讓拿些點心出去,四姑爺好像要過來了。”
文琮看了看表,快九點鐘了。
“文钰呢?”文琮問道。
“四姑娘本來在二少爺房裡,太太讓人也去了二少爺房裡叫四姑娘到前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