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雲停藹重,霧帳扯挂。昨日還危機四伏的秘境今日卻是透着一股詭異的安靜,所有的危險都在重重迷霧中潛行。
水月觀音雙目低垂,慈悲地看着手中的蓮花,白玉蓮花栩栩如生,長卵形的花瓣層層疊疊蓋在花房之上,似是不多時就會開放。
一個黑色的巨大鹿頭從大霧中探出,長滿彩色蘑菇的眼睛直直對上站在觀音像右膝上的宋十鸢,長滿鹿角的畸形腦子抖了抖,腐爛的嘴慢慢張開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白色菌絲,黑色的孢子從口中噴出。
宋十鸢瞥了一樣飛過來的孢子,一根黃色羽毛從她袖中飛出,行至半空中就往鹿頭方向炸出一個火球,沿着漫天的孢子裹住了已經變成菌絲溫床的行屍魔獸,魔獸抖了抖身子,身體裡卻發出了沈确的聲音,“救我,救我。”
宋十鸢一手握住沈确的手,解釋道:“那個魔獸會發出你最想見的人的聲音。”
沈确低頭,回握主宋十鸢的手,幾把流雲劍從他身後形成,刷刷幾聲,行将就木的魔獸就被流雲劍切成數片,掉落在霧海中,再也發不聲音。霧海被魔獸的屍塊砸出雲浪,一抹寒芒從雲海中乍現,直擊兩人面門。
沈确側身擋在宋十鸢面前,眼中白光一閃,流雲劍還未刺出雲海就已經潰散,随後鑽出雲海的卻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蟲潮和藏在影子裡中的森森寒意。
劍嘯龍鳴,破雲劍出鞘,沈确豎劍在前,一劍劈落,卻似銀瀑傾瀉,眨眼間分光斷影。黑色蟲潮随着劍勢一分為二,随機又變幻形态,聚攏成牆,黑色的影子藏于其中,伺機而動。
宋十鸢傳音入密:“這就是元青和祁無憂的招式嗎?”黃色羽毛在兩人身後随風飄動,蓄勢而發。
沈确緊盯着面前的蟲牆,傳音道:“祁無聲善冰,萬事小心。”懷中的千裡鈴突然響起,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裡格外刺耳。
特殊的鈴聲響起,宋十鸢的手被沈确猛然握緊。她的視線轉向沈确,隻見他身形頓然僵硬,下颚緊崩,露出的脖子上滿是青筋。宋十鸢滿是心驚,全然不知祁無憂的意志對沈确的影響如此巨大,她覆手蓋在沈确手上,語氣堅定道:“我信你。”
沈确回過頭,眼角猩紅,眼底滿是掙紮。
蟲牆從中分開,祁無憂飛身而出,黑色影子順着她指間全數回到衣袖裡,她身後跟着一臉警惕打量着兩人的元青,黑色的蟲子在後面嘶鳴恐吓着。
祁無憂掃了沈确身後的宋十鸢一眼後就欣喜又擔心地落在沈确身前,急切道:“沈峰主,你沒事吧?元青說你獨自一人闖入秘境,我就心神不甯的,又恐搖響千裡鈴暴露你的行蹤。如今你完好回來,我真的太開心了。”
沈确虛扶住祁無憂的手,輕聲安慰道:“無礙,無需擔心。”
宋十鸢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沈确手的熱度還殘留在手上,而他已經在離自己幾步遠處,修長有力的手虛扶在祁無憂的手臂上了。她心中五味雜陳,暗暗安慰自己幾句,就迎上了元青打量的視線。
元青看着眼前的黃衣女子,沉聲問道:“這位姑娘是?”
沈确轉身,半擋在祁無憂面前,剛要開口,就被宋十鸢打斷了,她不着痕迹地看了沈确一眼,“葉非相,若見諸相非相的非相。”
祁無憂點了點頭,向宋十鸢介紹了幾人。宋十鸢見沈确一直沒有糾正她,暗暗松了口氣。
元青上下打量着宋十鸢,皺眉問道:“你是不是昨日的那個前輩?”宋十鸢挑了挑眉,點了點頭。
元青趕緊問道:“葉前輩,這個秘境怎麼才能出去?昨夜,城、小姐帶我在四周找了找,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宋十鸢道:“我不知道。百年前我被一條黑蛇打入這秘境裡,期間我一直在尋找出去的方法,但是始終沒有頭緒。”如果按先前剛剛進入夢境的經驗,他們三人都被困在七絕滅骨針的秘境中,那外面的世界将回到一片虛無中,等秘境外的人破了滅骨針的結界是不可能的,隻能在秘境裡想辦法讓祁無憂醒過來。
祁無憂看着懸在空中的小絨毛,皺眉問道:“此地是何秘境,我看你并不是仙門中人。”
宋十鸢順手撚過飄在自己身邊的羽毛,捏着羽根輕輕旋轉,随口敷衍道:“我在此百年有餘,未曾知曉這個秘境的來龍去脈。我确實不是仙門中人。”她側頭躲過從迷霧中射出的骨刺,“看來這不是談話的地啊。”
密密麻麻的骨刺從迷霧中射出,閃着青光的箭頭直指幾人。
沈确擋在祁無憂身前,破雲劍幾下翻飛就将近前的骨刺,宋十鸢側身躲過攻擊,便藏在了祁無憂身後。元青一邊驅使蟲子擋住飛上來的骨刺,一邊諷刺道:“葉前輩真是輕松。”
宋十鸢往一側挪了挪,躲過元青處踢出的骨刺,越過祁無憂看向沈确的背影,又沖着元青側了側頭,道:“能者多勞,這邊還有些地,你也來躲躲?”
祁無憂不輕不重地看了元青一眼,黑色的影子從她袖中魚貫而出,如暴雨般向佛像下低落,将地面上的魔獸厮殺殆盡後才緩緩轉身,對着靠在佛像上的宋十鸢道:“這裡确實不是适合談話的地,下面有我設下的結界,不如去下面聊聊?”
宋十鸢無視祁無憂語氣中的愠怒,點了點頭,沖着天空吹了聲口哨,“見諒,我還有個同伴。”
片刻後,一隻黃色的身影從翻湧的霧海中越至半空,巨大身軀在降落中緩緩變小,逐漸變成家貓大小落在了宋十鸢肩上,三條尾巴在它身後慢慢晃悠。宋十鸢擡手摸了摸狗子的腦袋,道:“請吧。”
血色的湖水無波無瀾,怪異的植物從湖水中探出往地面生長,黑色的結界罩住了湖邊的一塊地,各色蟲子在結界邊上飛舞。
一人高的狗子盤在結界内,宋十鸢舒服地躺在狗子的肚子上,繼續着先前的話題,“我确實不是仙門中人,我原型是一隻火鳥。”她憑空取出一根羽毛,羽毛在她手中染燃成灰燼,“那麼你們到底是誰?用劍的是赤華宗的劍修,還有兩個人不是仙門的吧?”
祁無憂皺眉問道:“你是妖修?我怎麼沒聽說過你?”
宋十鸢看着元青在聽完祁無憂話後就慘白的臉色,問道:“你問問你邊上的用蟲的人,他好像知道什麼。”
元青看向祁無憂,嗫嚅着唇,半晌後才道:“這裡是七絕滅骨針的秘境裡。”
宋十鸢看看元青,又瞅了瞅祁無憂,驚訝于祁無憂居然真的不知這個秘境,反倒是一直跟着她的元青不止知道七絕滅骨針還知道這個秘境。宋十鸢垂下眼睛,壓下眸光,心中自問道:自她被黑蛇吞噬之後,睜眼後就發現自己躺在水月觀音像懷中,那她是怎麼确認自己在七絕滅骨針的秘境中的?
元青面色慘白,緩緩道:“七絕滅骨針是上古時期的邪道大戰時某家家主所制的,七針下去,斷絕一切與世間的聯系,滅絕所有蹤迹。”
宋十鸢将先前的疑問全數問出,“怎麼可能?一人存活在世,再如何深入簡出,血緣聯系如何切斷?生活蹤迹怎麼抹除?更不說修行之士,壽命綿長、宗門家族、随身法寶,自身靈力難不成還能因為你說的七絕滅骨針全數消散不成?”
元青顫聲道:“中了七根滅骨針後,你若是獨子,你家族自你父母輩絕戶,你若是一代開宗祖師,你的宗門蕩然無存,你的姓名不複存在,你自身靈氣消散世間。滅骨針第一次現世,不過用了五根針就去除了當時的邪道宗師,沒人記得他的名字、出處。那家主曾說若是用了七根,那場正邪之戰也許就不會發生。”
說罷,元青渾身發顫噤了聲。宋十鸢聽後不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環顧四周,幾人都陷入沉思。
祁無憂沉聲道:“然後呢?我們現在在這邪物的秘境裡會發生什麼?”
元青擡起頭看向宋十鸢,眼中滿是驚恐,“邪道之戰後不久,七絕滅骨針就消失了,再次現世就是現在。葉前輩雖未曾中了滅骨針,但在滅骨針中百年,現在可還記得自己一二好友?父母兄弟?”
宋十鸢一頓,眼神中帶着幾分迷茫看向元青。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因為不想過分被夢境影響而随口杜撰的身份會誤打誤撞上這種離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