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梁臾恢複得相當不錯。白日裡昏睡的時間明顯縮短,夜晚也偶有安眠,能一覺到天亮,不再被噩夢驚擾。
整日卧床修養,加之“霍雲軒” 事無巨細的精心照料,她身上終于養回了一些肉,臉頰也透出了健康的紅暈,整個人褪去了病氣,顯露出嬌養的矜貴氣度。
縱然如此,身體的好轉并未驅散心底的不安。混沌時,她巴不得逃離那些噩夢,清醒時,她又總覺得腦子裡有塊霧蒙蒙的地方,怎麼都撥不開,看不真切下面藏着的東西。比如她清楚地記得Cielo Weddings,記得經手的每一個項目,記得每個個性鮮明的客戶,可每當她想縷清畢業後有關霍雲軒的記憶時,卻總是很模糊。
這種記憶的斷層讓她倍感煎熬,尤其是面對眼前這個将全部溫柔與真心捧到她面前的男人。他那麼細心地陪伴與照顧,捧上無從質疑的真心,換來的卻是被遺忘。
她不敢問,更害怕一旦問出口,就會上升到對這段感情的質疑,模糊的記憶會被迫攤開在陽光下審視:因為不夠愛他,所以才會忘記?
不行,她不能給這種嫌隙一點鑽出縫的機會。
她已經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地失去他了,每一次都撕心裂肺。醒來時,她必須用盡全力,将眼前這個真實的、溫暖的人牢牢攥在手裡,一絲一毫也不能放松。
“想什麼呢?”
林嘉燊走進病房,手裡一如既往地拎着飯盒,卻見梁臾捧着胸口在窗邊發呆。
她轉回頭,語氣黏膩:“想你怎麼還不來。”
“嗯。”他應了一聲,嘴角噙着笑道歉,“對不起,這幾天有些事要忙,白天不能一直陪着你。”
“好吧。”她拖長了調子,慢悠悠起身挪到小餐桌前坐下,雙手托腮,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看你給我帶好吃的份上,原諒你吧。”
林嘉燊将保溫盒裡的菜肴一一取出,擺放在她面前,“先看看合不合口味再原諒我。”
他動作細緻,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珍重。他從前在國外求學時隻會做些簡單的白人飯糊弄自己,這段時間為了照顧她,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我看看。”梁臾的視線跟着他的動作移動,“苦瓜排骨湯、芥藍炒牛肉,還有白灼菜心,不錯不錯,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就是嘛......”
“怎麼啦?”
“......有種命很苦的感覺。”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眼底笑意更深,變戲法似的從保溫盒最底層端出一小盅甜品,“桃膠雙皮奶。”
“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她立刻眉開眼笑,伸手攬住他的腰,仰起頭在他臉頰輕輕啄了一下,“快坐下吃飯吧。”
一頓簡單的家常便飯,因為有彼此的陪伴,吃得是有滋有味。飯後,林嘉燊收拾碗筷,将它們一一歸置回原處,然後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你要走嗎?”梁臾拽住他的衣袖,不安在眼中跳動。
林嘉燊身形一頓,回頭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撫:“有點工作上的事,我一會再回來,可以嗎?”
“好吧。”
她嘴裡答應,手卻是一點沒松開。
“小魚。”他輕聲喚她,“我保證,睡前當面跟你說晚安。”
“好。”
她依舊沒松手。
“好吧。”他有些無奈,“我不走了,工作可以遠程處理,但我需要開線上會議,有些吵,你不介意吧?”
她搖搖頭,随即又撒開手,低頭不看他,嘟囔道:“你快走吧。”
“怎麼又趕我走了?”
“工作比較重要嘛。”她的話語含糊在嘴裡,多少有些不情不願。
他坐下,捧起她的臉,認真道:“你永遠比工作重要。”
“戀愛腦。”她吐槽,“我還是更喜歡有事業心的男人。”
他怔了怔,想起梁臾從前說的話,過于沉重的愛意會讓她逃避,最終還是站起身,“我晚上回來看你,等我。”
當晚,林嘉燊還是沒能當面跟梁臾說晚安。因為他回來的時候,她又被夢魇拽入了黑暗,看着她不安掙紮的臉龐,他的心也被揪住般疼。醫生前些天建議帶梁臾回家修養,還是要再快些做好準備才行。
梁臾醒來時,身旁依舊趴着熟悉的身影,伏在床邊,維持着一個并不舒适的姿勢。他的身上還穿着昨天那件西裝,布料被壓出了深深淺淺的褶皺,刻印着他的疲憊。
又在那片絕望的叢林中奔逃了一整夜,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還是僅僅閉着眼在無邊的恐懼裡沉浮。睜開眼時眼皮異常沉重,腦袋也昏昏沉沉。她很想跟他說說話,但眼皮承受不了重力,很快又合上,新一輪的逃殺又開始了。
待到天光大亮,梁臾撐起疲憊的身子,那個守了她一夜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
床頭貼着一張紙條,像是寫了很多遍才留下這簡單的一句話:
有急事處理,午飯沒辦法陪你了,晚上親自給你賠罪。
果然。
她默默地揭下紙條,指尖撫過那些字迹,然後小心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将它和之前收集的那些紙條疊放在一起。
用過早飯後,梁臾照例倚在窗前看書。陽光曬得紙張暖烘烘的,黑色的文字也有了溫暖的意味。
“自我開始愛你,再沒人與你相似。”○1
讀到這句詩時,她心裡湧動某種異樣的感覺,“霍雲軒”的臉浮現在腦海中,他最近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深深地烙在心裡,但再之前的,還是一如既往模糊,甚至噩夢裡那張破碎的臉,都和心裡那個人對不上。
到底是為什麼?是記憶力出現問題了嗎?
為了驗證這一點,她放下手中的詩集,複習了幾個單詞,做了幾道題。
沒有任何問題。
喪氣地合上書頁,她突然感覺這間四四方方的病房和無法掩蓋的消毒水味都令她厭煩。她不想再隔着窗戶欣賞陽光,想要走到陽光下,她需要陽光喚醒腦中喪失的記憶。
在黑暗裡摸爬滾打久了,就異常渴望光亮。
算着護士查房的間隙,她換上了常服,溜了出去。
外面的空氣比她預想的還要清新,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市中心的市集,充滿熱鬧的煙火氣,又是另一番風味。
眼前是接應不暇的築城美食,酸辣香甜的氣息刺激着感官,置身于這片熱辣鮮活的人潮中,早晨的低落一掃而空,心情也變得輕松。
和霍雲軒不同,梁臾不太能吃辣,滿街香辣的美食令人垂涎欲滴,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甜鹹口的鍋巴糍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