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内室,濃重的草藥味,丫鬟屏息侍立,大夫剛收回診脈的手。
溫知意倚在床頭,臉色是未上妝暴露出的灰白。
門打開,她的夫婿回來了,大夫丫鬟退出去,室内隻剩下他們兩人。
他說,“外頭還有幾樁生意要理,人手也需重新調派。”
溫知意:“生意人手,就是沒有你的妻子嗎?”
男子似乎覺得這話無理取鬧,并未接言,隻徑自坐下,喝了口茶。
“整日就是生意,人手,真将自己當江南商人了。”
他的臉色,因為這句話變得不怎麼好看,“慎言。”
溫知意捧起藥碗,小口小口地啜飲,臉上蒼白,坐在她對面的夫婿照舊在那兒喝着茶。溫知意突然起身,然後直接坐進他懷裡,“夫君,你總在外面奔波,也在這小家裡多待會兒可好,你成日在外,作為妻子,我惦念你。”
她頭頂似乎有聲低低的歎息,手摸了摸她的發,然後外面便傳來下人喊他的聲音,溫知意還沒在他懷裡依偎片刻便被扶起來,
“安心養着身體,莫要胡思亂想。”
外面的喊聲歇了歇。
溫知意卻變了臉色,蒼白的臉頰驟然湧上潮紅,“急着出去,去見誰,女人?見比我康健的女人?”
男人似乎對她這種大起大落的情緒已經習慣,他面色依舊儒雅,沒有因為妻子變的歇斯底裡而發怒,
他隻拍了拍她的手:“莫多想。”
還是簡短的安慰,然後提步離去。
濃重的藥味重新彌漫開來,
侍立角落的丫鬟面色惴惴,壯着膽子上前,“夫人?”
溫知意急促地喘息,跌坐回冰冷的榻上,她陪了他四年,跟了他四年,籍籍無名的四年,
她的情緒有些破碎,根本不理會丫鬟的關心,自己在那兒出神,“錯了,選錯了……”
“發展走向全錯了……”
然後她突然擡頭,對着空氣上方盯着看,就像那兒有東西一樣。
丫鬟下意識也擡頭望去,卻什麼都沒看見,倒是被溫知意直勾勾盯着的狀态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攙扶,順便把溫着的藥汁端到溫知意嘴邊。
好在溫知意沒有拒絕繼續喝藥。
丫鬟松口氣,就見溫知意喝完藥後又擡起頭,莫名比剛才有精神,
“公府的宴會,定在哪一日?”
丫鬟,“是八月十五。”
溫知意對鏡子自照,鏡子裡面的女人貌美。
她摸上去,像撫摸一層精心繪就的畫皮。
她問旁邊的丫鬟這張臉漂亮嗎。
丫鬟點頭,搜腸刮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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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溫棠剛從官衙出來,身後,秦恭的心腹長随傅九躬身相送,态度極為恭敬。
方才溫棠入内探望了正在處理公務的秦恭,溫柔小意地讓他喝清涼解暑的湯,勸他用了一盞冰糖銀耳蓮子羹,又親手剝了幾顆冰沁沁,晶瑩剔透的冰鎮荔枝送入他口中。臨行前,更是不忘細細叮囑傅九等人,務必要仔細伺候好大爺的身體,莫讓暑熱傷了根本。
周婆子跟在溫棠身側,臉上堆滿了熨帖的笑意,适時補充道,“傅九兄弟,這大熱天兒的,你們當差也辛苦,自個兒的身子骨也得顧惜着。大爺公務繁重,全賴你們這些得力人兒在旁用心。大奶奶心裡頭都惦記着呢,這陣子日日都會打發人送些冰鎮的瓜果,清涼飲子,精緻點心來,斷不會短了大家的份例。”
其實往年酷暑,溫棠亦是這般安排,既周全體貼地顧全了秦恭的需求,也從未薄待過他身邊得力之人,便是衙署裡尋常當值的,也能沾光得些消暑的甜頭。
傅九又是一番誠摯的躬身道謝,等轉身進官衙門的時候,幾個傻大個堵在裡面,他一進去,就紛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扭頭,
傅九笑罵着挨個敲過去,“是你們能亂瞧的?”
“那是大奶奶。”
幾個大高個也不怵傅九,一看就是熟稔慣了,鬼鬼祟祟地從廊柱後探出頭,“頭兒,我剛進去送文書,就看見大爺側頭瞧着大奶奶,手上的卷宗都拿反了。”
另一個笑罵,“胡說什麼呢?大人辦公最是嚴肅。”
“誰胡說了?真真的!我賭一頓酒!”
“我也看見了,賭就賭!誰輸誰去城門口胸口碎大石!”
幾人笑鬧着推搡成一團。
外面,
周婆子扶着溫棠上馬車。
周婆子心裡頭是十二分的滿意,尤其是回想起方才在衙署内室所見,她心裡就更滿意了。
大奶奶低頭為大爺剝着荔枝,然後将那瑩白剔透的果肉用小銀叉子托着,送到大爺唇邊。
她站在邊上看得分明,大爺雖手中還握着卷宗,但那視線卻分明膠着在大奶奶身上。